“就是这了。” 洛霓妃在绕过最后一片竹林时停下脚步。 她偏头看了一眼崇离垢, 眸中闪过迟疑。她本不想多生事端,但见崇离垢与自己的徒生年岁差不多,却摊上个这样的爹, 心下还是有些不忍:“若待会你爹要发疯, 你便躲我身后来。” 白剑薇也看着崇离垢。她尚不明白修真界的那些弯弯绕绕, 不过见崇离垢一副木然的模样, 莫名撑起几分豪情仗义:“还有我!我也很厉害的, 别看大比时我比你淘汰得快,其实我就是差了点机会——” 崇离垢点了点头。洛霓妃见她还算乖觉,便放下心带着她走出竹林,来到殿前。 此处布下了一整片结界, 正在雷光明灭中闪着金色的光彩。这处结界是玉自怜她们几人一同设下的,十分坚固, 洛霓妃也不怕他忽然闯出来跑了。她往前走了几步, 见崇霭好端端坐在那里,似在盘膝修炼,便松了口气:“你不是要看他么,他正坐在那呢。” 隔着结界,崇离垢此生头一次与自己的生父平视。 她记忆中的自己都在仰视他。儿时仰视他将彩衣烧毁, 少时仰视他飞身为自己设下结界,青年时仍仰视他。在高高的主殿之上,他神色微变,只有崇离垢方能读懂, 他眼中对着旁人的怨毒与愤恨。 看着殿内的崇霭,她终于无法再逃避自己的内心。她很想问问他, 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为什么将她拘束在竹林之中, 为什么对娘亲的离去看起来一点都不伤感—— 为什么那些圣女像长着与自己一样的脸? 崇离垢往前踏出一步。 洛霓妃忽然眉心狂跳。对危险的预知让她瞬间拔出背在身后的双剑,闪身至崇离垢身前! 她修剑数百年,虽然不如沈菡之那几人天赋卓绝,但也是实打实修炼而成的渡劫中期。修为不够手段来补,洛霓妃看似是根墙头草,实际手段也阴狠,否则怎能在无旁人帮扶的情况之下支撑杜鹃剑庄这样多年? 她剑光闪现的那瞬间,袖中数条白练裹挟着灵力攻出! 就在自家师尊与结界中崇霭异动的同时,白剑薇一把抓住崇离垢的手腕,想将她从战场带出去,御剑去寻沈仙尊她们的帮助。 可崇离垢不动,她以一种极其强硬的姿态挣脱了白剑薇,对着自己的生父悍然拔剑! 崇霭冲破了那层结界。或者说,冲破结界的那个人已经不能算作是崇霭了。 洛霓妃咋舌,暗恨自己听了沈菡之的话过来看他。她凝视着面前黑雾缠身的崇霭,只见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幻,时而痛哭时而狂笑,像是强行戴上了一层奇怪的面具。与此同时,他的血肉之中忽然钻出数条似虫般的东西,细看竟然是血肉淋漓的人的手脚。 他的眼球暴突,挂了一半在眼眶之外,口中也不断地吐出秽物。这场景简直无法细看,洛霓妃看他的脊背上长出血淋淋的腿脚,直犯恶心,怒喝一声便用灵力斩去崇霭身上如同虫洞般多的肢体。 崇霭像是感觉不到痛般摇晃着上半身,耷拉下来的眼珠四处搜寻,最终定格在了拔剑斩断自己手脚的崇离垢身上。 他像是个婴孩般为了痛楚天真地大哭,又像是看见了甜蜜的饴糖而疯狂拍手大笑,中间甚至还夹杂着呜咽与求饶声。 崇离垢仔细去听,听见他似乎在向此时不存在的第三个人求助。 “太疼了……”他说,“太疼了!我不要做神仙了,我不要融合在一起!” 听见这番话的洛霓妃与崇离垢瞬间毛骨悚然。 崇离垢见的邪祟还算少,可洛霓妃却是实打实经历过千年前那场异乱的修士。看见此时崇霭的模样,她瞬间想起惨死在邪祟手下的那些同门,从骨子里泛出冷意。 她还记得,当时间就是这样的一只邪祟吞吃了她的师妹师弟,那邪祟的眼睛滴溜溜狂转,透出对血肉的渴望与癫狂。它吃下自己的同门,竟然从腹中发出奇怪的哀哭声与对话声。似乎是察觉到了洛霓妃的目光,它竟然偏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恰似此时。 离崇霭闯出结界至今不过几个瞬间,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将至,他浑身忽然迸出可怕的液体,像是黑色的腐血。洛霓妃神色大变,邪祟的血液沾至修士身上会有损修为,她一把将崇离垢拉了起来,想要退开—— 但是一股巨力忽然打至她的脊背之上,洛霓妃吐出一口血,心中大惊。这绝不是崇霭能有的修为,怪不得他能将结界摧毁! 自远处轰来的灵光打在崇霭身上,他趔趄着站稳,对着赶来的玉自怜露出一个恶意的微笑。 而后,他卷起崇离垢,在洛霓妃的怒骂和玉自怜的追赶之下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再度醒来时,崇离垢还以为自己又陷入了心魔。 冰冷刺骨的水没过她的身体,她浑身剧痛,此时又忍不住呕出一口浊血。她恍惚着睁开眼睛,看见足有几人高的青铜柱,水下的缚仙链硌着她的脊背。 这一幕她曾看见过无数次,可这一次比以往的数次看得都要清晰。 她勉力站起身,这里的水替她冲干净了那些血迹,她感到稍微舒服了些许,于是起来走动。与心魔中不同的是,此时青铜柱上并未绑着人,地上的水虽然冰冷,可好歹是清澈的,不似自己曾经看过的血池。 崇离垢在水中拖着身躯行走,她巡视了一圈,忽然觉得小腿有些异样的触感。 她低头看去,那是散落在水中的漆黑长发。 此处还有第二个人! 随着她的动作,藏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忽然也站起身。 极度的惊惧之下,崇离垢听见她沙哑干涩的声音。 “孩子,”她扶着墙壁走了过来,“是你吗,女儿……” 在看清她的那瞬间,崇离垢心碎欲绝,肝胆俱裂。 她消失二百年不见的娘亲竟然就在此处!尽管过了这样多年,可她一刻也不曾忘却娘亲的容颜。娘亲憔悴了,苍白了,往日梳理得整洁的长发也变得蓬乱,暴涨的长发长长拖曳在水中,所幸身上并没有伤痕。 崇离垢感觉自己无法动弹。她不敢置信,自己竟然离娘亲这么近,在自己无数次与崇霭的见面时,娘亲就藏在他身上的芥子境中!她任由李寺青抚上自己发冷的脸,那双手也好冷,可却在努力试图捂暖她的身躯。 “娘亲……”她的泪水顺着颊边流下,“原来你在这里啊。” 崇离垢心间闪过上次心魔中最后的画面。原来那个蹲在水牢中,长发披散的人是自己的娘亲,她喊自己的名字,让自己快逃。 她依偎在娘亲怀中,眼前的往事如烟花般散落。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那根本不是自己滋生的心魔,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历史!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看着自己孤身修炼,看着昏迷的自己被崇霭锁入此处水牢之中,而在她正对面奄奄一息的少年正是景应愿。她看着娘亲想救自己无果,她们的骨血被置换,娘亲被献祭给了自己续命,而那个簪花的少年却沉入水底,尸身被崇霭带走不知丢去何处了。 后来大比夺得魁首的人是司羡檀,而第十州那位长老带来的魔族成为了仙魔大战的导火索,谢辞昭身世的暴露更让所有修士对她恨之入骨。崇离垢遵循着崇霭的意愿,修为极速上涨,终于成为了顶尖的大能。 她像是被操控的人傀,按照指令与不知为何回来了的谢辞昭厮杀,那时天下已经生灵涂炭,所有人都说是谢辞昭这个新的魔君将恶祟带至人间。她浑浑噩噩,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直到自己长剑捅穿谢辞昭心口的那瞬间。 她告诉她,你欠了旧债。那段旧债关乎人命,关乎仙骨,你与我甚至你失踪的娘亲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事情的始作俑者正是你的生父崇霭。待你打开天阶,他便能真正坐收渔翁之利,躲在最后将所有人推出去坐享其成了。 崇离垢是怀着暴怒的心情杀死崇霭的。 一切事成,她看着隐约露出边角的那段天阶,天下愿力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在这一刻,她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她无所不能。 崇离垢垂眸,怀着近乎虔诚的心情许愿—— 让她回来吧。让一切都回到来不及发生的时候,她会亲手改写去后果,剖去欠的仙骨。她会将娘亲救出,会亲手弑父…… 她不要飞升,只要她们回来。 * 与此同时,第一州,越琴山庄。 司照檀抱着手中的人傀,站在院墙之下,眼神麻木。此时石榴结得正好,红艳艳一片压在树梢上,几乎快要压过她的肩头。她等在墙边,看着原本应该兴盛的家族空无一人,布下的结界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在这样可怕的寂静下,她心如死灰。 她就知道躲不过这一日。司羡檀果真记着从前琴心天姥的那件旧怨,她还是来了。司照檀知道她向来睚眦必报,只不过不知晓此次会报到什么程度罢了。 在将司家屠门后,司羡檀的灵力暴涨。她虽然没有仙骨,却依靠着司家的邪术吸收了无数人的魂魄,此时竟然也摸到了渡劫初期的门槛,甚至加上邪术的加持,实际修为还要更超过初期一些。 这速度很不正常。司照檀虽然没有得母亲真传,却也隐约知道,要想达到这样快的修炼速度,就必定得要割舍出去一些东西…… 譬如剩余的性命。 她看着她的脸色一日日苍白下去,变得更像玉自怜了。 司羡檀在赌。赌是自己这具躯体死得更快,还是飞升得更快。 她听见内室传来争执的声音,灵力相撞的声音,以及桌椅墙壁破裂的巨响。过了不知多久,司羡檀出来了。 她手上提着一柄熟悉的长鞭,鞭身上有血,她亦浑身鲜血淋漓,神色却明快了许多。她揉着手腕走至司照檀面前,见到妹妹惊骇的目光,忽然想到什么,将手中的长鞭一扔,笑道:“别怕。顾择善已经死了,没人能够打你了。” 然而司照檀此时怕的并不是已经被碎尸万段的顾择善,而是眼前的双生子姐姐。 司羡檀此时心情很好,见司照檀还是一副惊恐的模样,便随手卸了她嘴上的禁制,惬意道:“想说什么便说吧。” 司照檀急促道:“你是不是将琴心天姥杀了?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司羡檀啊了一声,笑道:“别瞎说,我可没干这事……她当初让师尊打我一百鞭,我便还她了二百鞭。照檀,你还是太天真,让一个大能活着感到愤怒与耻辱,比直接杀了她更痛快……”
177 首页 上一页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