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头靠在谛颐身上,任由对方揉乱自己的长发,心间忽然漾起一阵酸涩, 待到平静之后,又缓缓回甘。 她道:“……娘亲。” 谛颐眸色柔和下来, 挨个抱了抱两只幼崽:“娘亲在这里, 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怕。” 经过那样多颠沛流离后,世间千言万语都抵不上这句话。 谛颐将她们搂在怀中静静待了片刻,便穿上外氅,以心念召其余三位魔使前来,快步带着第一魔使一同出去了。 景应愿她们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 唯一要记得带上的便是如今已学会撒娇耍赖的芝麻。桃羲看着故友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她两只伶俐的幼崽,决心跟在她们俩后边潜心研究说话的艺术。 几人跟着一路出了魔殿,来到约定集合的地点, 除却看见其余三位魔使,居然发现玄踏雪也在。 魔殿位于魔域最繁华的皇都, 此时大军集结,分外惹眼。魔域的魔族百姓们不似人族那样含蓄, 见军队蓄势待发,魔主与几位魔使都在,便纷纷将手中的魔草魔果往军中掷去。 不知是谁眼尖,看见站在军前的谢辞昭,便大喝一声:“是少主!” 铺天盖地的欢呼压过了她们,这简直不是要去打仗,反倒像是去开欢庆会。在一声叠一声的“少主”、“少主夫人”、“什么时候结契吃酒”中,景应愿摘去头顶炸开的花瓣,牵紧大师姐,对着百姓们笑着挥了挥手。 玄踏雪站在她们身后,她自诩将少主与少主夫人带回来的大功臣,前些日子已经吹过一轮牛皮,尽管回家后娘亲动不动就拿爪子掀翻自己开打,但这毫不影响她的高涨情绪。 她先前不敢凑上去叨扰她们,于是与芝麻肩并肩站在一块睁大眼睛干看着。芝麻嫌她尾巴甩来甩去掉毛,火速走开两步,却又被她一句热情似火的“少夫人妹妹”给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此时见少主她们因压力而紧绷的神色稍缓,玄踏雪果断抛下芝麻挤上前去,热情解释道:“魔族善战,好热闹。即便家中亲眷在战场过世,也要先对天祭礼,长歌三声以示对魔魂的追忆。我们这就是这样的,呆久了就习惯了。” 谢辞昭看着集结完备,随时等待出发的大军,轻声问道:“如若这些魔在战场上亡了,她们的魂魄会去何处呢?” 玄踏雪欢快道:“变成花草泥土呀。投生为魔,虽然有比人族更漫长的寿命,但同时这也是最后一世了。除非找到与人族一样飞升的方法,不然只能魂魄破碎,反哺世间了。” 似乎察觉到少主的神色有些沉重,她顿了顿,又笑道:“魔族都接受这样的归宿,那些幼崽吵架时就经常踩一脚土,揪一把草,互相说这是对方的叔叔舅舅。据说千余年前那场内战过后百年,魔域的果树都生得格外好……” 谢辞昭凝视着娘亲的背影。她终于明白娘亲为何迟迟按兵不动。娘亲她虽孤身站高位,可她站得高,看得却广,能将最细微处都收入眼中,她懂魔族欢笑声下的悲戚,故而她能统领万万军,令生性狂躁的魔族甘愿拜她为王,坐镇这片被天道抛弃的土地。 随着一声令下,十万魔军整装出发!硕大的传送阵占据了半边天幕,魔主魔使先行,魔军在她们入传送阵后亦随之飞身而入。景应愿她们断后,在最后的时刻,人群中有人喊住了她们。 那是只幼崽,耳朵软软的还没能立起来。她被一位老婆婆牵在手中,见景应愿与谢辞昭回过头来看她,便铆足劲让稚嫩的童音变得成熟起来:“我想我娘亲活着回来,两位大姐姐也要活着回来!” 谢辞昭怔住了。她匆匆冲着那只幼崽点点头,小崽看见她回应了,高兴地甩了甩尾巴,投入婆婆的怀抱,心满意足道:“娘亲会回来的,婆婆你不要哭啦。” 那滴浑浊的魔泪掉在地上,不能阻挡滚滚红尘前进,只能滋润泥泞里许久未得甘霖的前人亡魂。 * 第七州,蓬莱学宫。 崇霭心如乱麻,偏生玉自怜与薛忘情一左一右挡着他,中间还夹着南华与春拂雪,他走不掉,逃也有准备随时叫人的月小澈盯着。感知到结界被撞击,他的气血一下子涌了上去,喉头顿时腥甜无比。 但比起怒气,他更多的是恐慌。 “我有事,我真的有急事!”崇霭急道,“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手足同门!” “急什么,急着去和其余门派商议对策?”月小澈恨不得将他在此地直接扎死,“急着将沈菡之定罪,是不是?” 这回还真不是。崇霭虽然想扳倒沈菡之,但沈菡之的优先级远远抵不上他培养了二百余年的崇离垢。禁锢离垢的结界上有他一缕分魂,结界被毁,相当于他修为被挫,此时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污血。 “她们在拖住你,”那道沉寂已久的声音幽幽响起,“你若再不去,你这百年的心血便要白费了。” 闻言,崇霭不再犹豫,竟想直接飞身离去!然而玉自怜抽出长剑,寒光照亮了他的脸,崇霭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们是认真的!若自己此时走,恐怕会直接被乱剑砍死在此地! “……可怜了李寺青,”寄生于他体内的邪祟似笑似叹,“被你圈禁百年,终年活在看不见光的水牢之中,与女儿相见之时便是她为了女儿的重生献祭之时……浪费了,崇霭。你太蠢,不果断,并不是一个好的伙伴。” 崇霭想起当年被自己与寄生者联合起来迷惑了心神的道侣,心间闪过一丝慌乱。他体内传来一阵奇异的震感,似乎是那只邪祟正在借着他的躯壳活动身体。随着脑中如山崩般的轰响,他知道那层结界彻底碎了—— 是谁打碎的,离垢还在吗? 这一瞬,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露出了狰狞的丑恶面目:“我要见离垢,是不是你们打碎了我的结界,是不是你们带走了我的女儿!” “什么你的女儿,”玉自怜面色淡淡,“人家有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她从来都不是你的私有物。” 然而她们此刻在说什么,崇霭已经听不下去了。因着邪祟的不满,他犹如提线木偶般不受控制地手脚乱颤起来,而后当着她们的面猛然吐出一口浊血,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在崇霭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似乎又听见了李寺青的冷笑。在她当年回绝自己,拒绝转让长老之位时,他便听见过这样冷淡的笑声。然而这声音是伴随他数百年的邪祟传出来的——崇霭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变了,无法掌控了,他因此惊恐万分。 “真恶心,”南华踹了他一脚,“玉自怜,喊几个门生来把他拖下去。想学逼宫那套,还以为自己是人间的朝廷要臣么,顶多算个阉人太监。” * 第十三州,魔域。 随着传送阵亮起,一副遍布疮痍的山河画卷自她们脚下缓缓铺开。 此处是魔域西北部,离魔族皇都一千八百里外的地方。此处遍布熔岩火矿,因着火矿中盛产一种十分受欢迎的日光色宝石,故而选择居住在这里的魔族居民多以采矿为生。 此时此刻,她们往下看去,只见原本应该苍茫美丽的矿山已被毁去三四成,正熊熊冒着黑烟。而惨状不止于此,这里几乎每隔百余米便有魔族未消解完的残肢断臂掉在地上,肢干却不见了。 邪祟如同游魂般漫无目的地在地上游荡,嗅闻地上干涸的血迹。这些东西长得极为丑恶,却又不尽相同,有的身上生满肉瘤,有的生着十余条腿。谛颐的眉心微微蹙起来,显然这些东西勾起了她某些不好的记忆——千年前方才杀灭过一回,怎么如今又卷土重来了? 魔军集结于天,谛颐伸手止住了魔使们想飞身下去杀灭邪祟的举动,暂且按兵不动。就这样僵持了片刻,从土中忽然又生出无数如枯枝般的白骨,直往苍天刺来! “见不得光的东西,”谛颐伸出一指,如虹般的光华自她指尖迸出,将天与地割裂,“上一个妄图夺权,死在我手上的魔恐怕如今已变成了滋养山河的红土,你也想试试么?” 刹那间,整片大地疯狂抖动起来! 无数邪祟自地底滋生而出,她听见将士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在此关头,却无一魔甘愿退后。在她们身后,是即便被青天抛弃也要坚守住的魔土,若天不来救我,我便自救! 有声音幽幽冒了出来。 “妖皇说得不错,你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那人微笑道,“圣女在上……愿这一次,天地还能继续庇佑你们。” 这道声音空灵缥缈,辨不清女男,听久了给人一种想要呕吐的眩晕感。谛颐的龙角在此时已经冒了出来,她看着满地身披白袍的毗伽门教众,与被簇拥在最中心的巨大白色人影,冷冷地笑了一声。 “是你,圣子。”
第132章 仙界仙使 在疮痍土地间, 那抹白影显得格外格格不入。祂的衣袍随风飘动,身形飘忽,显然, 出现在此处的并不是本体, 而是一抹分魂。 但即便是分魂也足够让人心生忌惮, 圣子辨不清面目的脸抬了起来, 语调愉悦:“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 魔主。” 祂周身散发着奇异的金光,白衣之下似乎正踩着一朵多瓣的莲花。分明这张白色的脸上连五官都没有,但景应愿却产生了一种自己正被注视的感觉。 这感觉冰冷而粘稠,像是缓缓收缩的沼泽。她面不改色站在原地, 也打量着这位奇怪的圣子。 “这些邪祟是你们的手笔吗,”魔主道, “你也是人, 与这种东西为伍,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说起这个,魔主,你还得谢谢我,”圣子语调含笑, 祂看了看脚下泥泞的土地,再抬头望了一眼高远穹苍,“它们并不是你所说的邪祟,而是仙界下派给你我的仙使……有了它们, 何愁天阶不开,何愁你魔族跋涉不过漫漫长生?” 祂似乎心情很愉悦, 古怪的头颅伸长,又如烟般在空气中扭曲:“你堂堂魔域之主, 莫谈飞升成仙,死后甚至连全尸都留不成,只能化作平日里你根本不会留意的尘土。反观凡间修真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哪怕修为不如你的,天生都有一份挣得坦荡仙途的机会……魔主,你难道真的心甘情愿么?” “所以呢,”谛颐平淡道,“将这些东西放出来在我魔域作乱,就能让魔族飞升?” 景应愿与谢辞昭混在魔军之中,景应愿再度听到了“天阶”这两个字。她不曾见过别人飞升,前世读旧书卷时描述飞升也只是写着“天降劫雷,彩云滚滚”,并不曾描述人具体是如何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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