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看着她面具之下骤然崩溃的脸,平静道:“后来呢,你为什么找不到她了?” 她脸上的狰狞戛然而止,碎成一片片的茫然。 “……我不知道,”白衣圣女道,“姐姐一直不回家,我来门里找她,可他们都说我姐姐已经变成神仙了,山脚下的雪莲就是她的化身。他们让我也入门做圣女,这样我就能和姐姐团聚了……” 景应愿看着她逐渐又变得坚定的脸,这张脸逐渐与崇离垢重合,远远看去竟然与远在蓬莱的崇离垢有六分相似。一个荒谬的猜测升上心头,她道:“是不是有很多人说过,你与你姐姐生得很像?” 白衣圣女抬起头。她眼中好奇又戒备:“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我姐姐?” 谢辞昭瞬间明白了景应愿的意思,她与小师妹对了个眼色,附耳对着魔主说了两句,魔主的神色也跟着变了。 她看着因常年不见阳光而脸色苍白的圣女,问了今日最后一个问题:“圣女在门内需要做什么,又要怎样才能变成神仙?” “愿力,”圣女脸上痛苦与梦幻交织,“收集天下愿力是每个圣女的义务。法师们说,待到愿力收集到最高,我便自然而然能够成神,变成一朵雪莲花,日日摇曳在姐姐身边了。” 愿力。景应愿今日听见了好几回这个生僻词,冥冥中有什么在心间一闪而过,但灵感走得太快,她没能抓住。 这头问完话,几位魔使便先行告退,将这些人族孩子带下去暂且先安顿了下来。 待到殿内再无外人时,谛颐方才开口确认道:“辞昭,你方才说,你昔日的宗门中有人与这圣女生得极相似?” 谢辞昭颔首,补充道:“不光如此,先前我们也碰到过毗伽门的人并与其交手,当时他望着应愿说,她很适合做毗伽门的圣女。” “做他们的圣女可不是什么好事,”魔主显然先前与毗伽门打过交道,眉眼间露出一丝嫌恶,“听闻要什么不染尘埃辟谷绝食的,奉献至死,许诺的死后成神也都是虚幻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谢辞昭微微蹙眉,当她面色冷下来时便与谛颐更像了:“娘亲,毗伽门与那个妖皇究竟想做什么?” “无非是要王座,要魔域的生杀大权,”谛颐神情淡漠,“允了他一片妖族的自理权,得了甜头,便开始得寸进尺了。” 她看看自家幼崽带回来的人族幼崽,许是怕她忧心,又许诺道:“要打便打,我们这些大魔上阵便是,你们几个小的在殿内等着,不费事。” 外头宴席已经开始筹备起来,谛颐心下满足,只觉得满室明珠的光辉都抵不上自家幼崽字正腔圆的一句娘亲。幼崽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只更小的人族幼崽……谛颐忽然懂得了第三魔使养猫崽的快乐。 孩子大了,家里也需要给她点底气和面子。于是谛颐尽量放柔声音,斟酌道:“到时你们的结契大典想如何办?” 见谢辞昭微微垂下眼睛,景应愿抿起唇忍笑,谛颐提议道:“先定两件亮晶晶的漂亮衣裳,上面镶满宝石的那种,如何?” 谢辞昭抬眸便撞上小师妹那双盛满笑意的眼睛,她知晓小师妹在笑自己曾经送她的那件纱衣,一时间烧得心都快融化了。娘亲不明白情况,还在认真地向她们描述宝石的配色,而小师妹的手已经贴上脸边,替自己轻轻扇了扇风。 “大师姐,”她笑容澄澈如桃花溪水,“你是不是很热?” 谢辞昭更加手足无措,龙角险些冒出来。她怕被娘亲发觉自己的异样,正好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道:“娘亲,有位叫做赤乌的前辈托我向您带话。” 谛颐的语声忽然戛然而止。 她神色忽然淡了下来,眸色复杂,低声道:“她还没死呢?” 谢辞昭与景应愿对视一眼,便知晓其中或许有内情。 “她托我告诉您,当年她偷您鳞片是她不对,”谢辞昭伸出手,一块闪着血色晶光的鳞片静静躺在她手心上,“如若日后还有相见之日,望您念在她将鳞片还给您的份上,让您打轻点。” 谛颐看着那片相隔千年,重新出现在自己孩子手上的鳞片,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如今再还有什么用?”她道,“她早已将自己的千年前程搭进人族里去了,当初人界乱成那样,她非要偷了我鳞片开启结界,说要去拯救苍生……可结果呢?” 谛颐冷声道:“她想救苍生,可她所搭救的苍生可曾救过她么?” 孤独的魔龙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眉间笼上郁色,又开始抓着箱匣里的晶石把玩。千年前的事情太遥远,可对于生命漫长的魔龙而言却仿若如昨日发生的事情般仍历历在目。谛颐一闭上眼便能再度看见自己曾经这位唯一的友人义无反顾离开的身影。 “千年前?”景应愿好奇道,“是谢师祖飞升的那个时候么?” 谛颐定定地看了两眼她们的神色,忽然道:“你们竟全然不知么?”
第117章 宝石纱衣 “千年之前, 谢师祖是四海十三州飞升的最后一人,”谢辞昭轻声道,“在她之后, 便再没有人飞升了。至于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人族不再受天道庇佑, 有人说灵力逐渐枯竭, 更有人说是谢师祖飞升后触怒了天上神仙, 天庭决意不再给予飞升的名额给下界。” 谛颐懒懒地支起手肘,拨弄着盘中的天女珠。听过谢辞昭的答复,她嗤笑一声:“天道不让人飞升,与谢灵师何干?” 见谢辞昭与景应愿一脸不解, 她索性重新拉着她们坐了下来。 “千年前那场祸事开始时,我镇守魔域已经焦头烂额, 无心去管人界源头那边的事, ”魔主道,“所以我接下来要说的故事,也仅是由我个人的猜测,以及赤乌当年去后,由某位中间人牵线, 传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所说的讯息拼凑而成的—— “那些年魔域内乱,我与赤乌一个镇北一个坐南,她率五十万魔军将南方平定后不久,人族那头便乱了起来。赤乌是我先年认识的心腹挚友, 性子热忱,去哪都坐不住。先年她有位人魔混血的故人回了人界, 人族那头一乱,二人便断了联系。并非所有魔族都恨人族入骨, 赤乌便秉持着人魔和平的立场。 “人界生灵涂炭,她劝我率兵开启结界,救助人族。人族那头分明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不知为何却不肯求援。人魔一日不达成一致,我便一日无法率兵出征。双方怨恨深达万年,我贸然率魔军过去,恐怕会将血海深仇凿得更深。且那时事态已经无视结界蔓延至了魔域,魔族这头自顾不暇,赤乌求援我不成,便偷了我一片龙鳞,趁夜潜往了人界。” 在谛颐的言语间,千年前的真正的乱象逐渐浮出冰山一角。 赤乌潜往人界后并未找到她那位故人,却为当时可怖血腥的场景所震撼。凡间生灵涂炭,修士与那种凡人看不见的怪物相战,修真界的中坚力量折损不知凡几。见到这样的惨状,她并未选择回去魔域,而是投入战局,与修士们并肩作战。 然而待到暂且太平后,赤乌魔族身份暴露,瞬间身份倒转,从战功赫赫的功臣变成了意图不轨趁虚而入的魔族,一时受千夫所指,要置她于死地。 至于后面的故事,便是中间人搭线,想办法传递来赤乌的最后一封信中的事情了。 据说当时有人以性命为她作保,虽然拦不住他们用缚神链锁住了她,却勉强保住了赤乌的性命,将其收服了。赤乌的最后一封信里只有仓促的几个字—— “上有内情,人魔当以自危。” * 听到这里,谢辞昭与景应愿的神色都变了。 谛颐斟酌了几瞬,道:“我以为,谢灵师飞升一事必然有蹊跷。” “魔主,”景应愿轻声道,“您认为飞升于人族而言,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 谛颐干脆地摇摇头:“我只知晓邪祟的源头至今都无人探查清楚,其来历众说纷纭,可偏偏不曾有人疑心过它是直接从天上下来的。” 这句话令景应愿心中悚然一惊。 “那谢师祖她——” 谛颐打断了她的话,平静道:“或许,不能再飞升对我们所有人与魔而言,是件好事。” 说罢,她掩下眸中几分寂寞,状似无意道:“你们说曾见过赤乌,她如今身在何处,过得如何?” “赤乌前辈她如今身在宫主的一叶芥子境中,”谢辞昭道,“她……她手脚仍被镣铐捆缚着。” 听过这话,谛颐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们以为她睡着了。 良久之后,殿上无人说话,只剩一声低沉的叹息。 * 就在她们在魔主秘殿中谈话时,外头却已经喜气洋洋地开始布置起了宴会。 几位魔使在谛颐手下做事已有千余年不止,自然也都见过当初那枚还未曾丢失的龙蛋,知晓少主对于整个魔域的意义。第一魔使边往殿中布魔果边回忆道:“少主是个龙蛋时我还抱过她,那么大一个!可惜没抱多久魔主就把我轰出去了。” 第二魔使幸灾乐祸:“让你一天到晚玩忽职守去偷看少主,魔主轰得好。” 几只魔说笑间便整理好了用于夜宴的花庭。今夜宴请的都是魔域中与魔主交好的各方大魔,比起先前妖皇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鸿门宴,魔主设下的更像是向亲朋好友正式介绍家中小辈的家宴。 玄踏雪颠颠地跟在第三魔使身后摇尾巴。见其余姨姨得空闲下来,便喵喵叫着过去蹭姨姨们的脚踝。第四魔使一把将玄踏雪举起来,笑道:“我们踏雪这回也算是立功了。” 说起这个,几只魔想起那拔刀时凛冽果决的人族幼崽,于是将少主夫人的位置安排在了少主的旁边,桌案上还摆放了几朵山岩里开出来的岩花。 玄踏雪看见那几朵颜色并不鲜亮的花,懊恼道:“可惜我出去人界,没能为魔主寻来药草。” 第三魔使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女儿就来气,她没好气道:“少主如今已经回来了,魔主还需要什么药草?” 玄踏雪望着从魔主秘殿中缓步走出的魔主三人,终于恍然大悟。她伸爪抱住母亲的裤腿,喵喵反省道:“娘,我再也不乱跑让你担心了。” 在众魔的笑声与到来时的问候声中,夜宴逐渐拉开序幕。 老朋友们齐聚一堂,在开满红色果实的幽静庭院中分食兽腿与一种咬起来甜蜜清脆的魔果。让谢辞昭与景应愿安心的是,魔主似乎并不喜欢妖皇宴席中那种奇怪的肥胖魔虫,于是这顿饭注定吃得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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