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卿垣被她这双与谛颐几乎一致的眼睛看得发慌, 似乎又回到了数百年前为谛颐卖命的时候。那时谛颐也是这样看他,那双如熔金般的眼睛里只有独属上位者的审视与无情。 他是堂堂人族的天之骄子,在这条魔龙眼中却低贱如泥,即使他将命都卖给了她,可还是得不到她的一丝垂青! 后来谛颐忽然生了一颗蛋, 魔使们天天变着法地来照料,他更是忮忌得发慌,谁知道这蛋是哪里来的!李卿垣死死抠紧了手心,眼中嘲讽。那人看着无情无爱, 可还不是要与其他人或魔苟合,说不定就是和那几个女魔使生出来的孩子…… 他忽然想作呕, 可秽物涌上喉间,却变成了阴恻恻的笑。他看着谢辞昭, 恨不得将这双他得不到的眼睛剜出来扔在地上践踏!就像谛颐当时践踏他的真心一样! 李卿垣恨恨道:“你不认我,可魔主总认得我。她对我爱我不得,只得将我囚禁于宫殿内,求着我与她苟合,简直卑微到了极点——” 在魔域,他定然半个字都不敢往外胡说。可如今在人族,谁知道他是如何编排魔主的。他却越说越高兴,越说越起劲,将事实黑白颠倒,极大地安慰了那颗扭曲卑贱的心。 景应愿忍不了了。她松开大师姐的手拔刀出鞘,刚想一刀将此人胡说八道的舌头削下来,却听身旁传来一声清脆的低响。 那是一声极其微妙的声音。 像是酥雨落在青青湖面般低微,溅起水花涟漪。又像金玉环佩在行走时发出的转瞬即逝的冰冷脆响,或是自幽冥地府下传来的轻轻笑声,像犹有余音的叹息—— 景应愿眼梢瞥见一丝微光。 那是多美丽的颜色啊。 她偏过头,怔怔看着鳞片覆盖对方全身,逐渐组成一个她未曾见过的谢辞昭。她鲜少有感情流露,哪怕刀斩邪祟,血溅三尺在她衣上时她都神色不改,即便到了如今被万人所指的时候也冷然平静。 此时谢辞昭还是往常万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可只有景应愿看见她眼中燃起的滔天怒火! 在众人的惊呼与怒喝之下,她显出龙形,龙角在初生的日光下显出如琉璃般的质感,似银似蓝,每一片鳞片都美得令人失语。 谢辞昭看着眼前这丑陋渺小的人族,冷声道:“你还不配提起我的母亲。” “放肆,我可是你父亲——” 谢辞昭没有给他将话说完的机会。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爪抓向了李卿垣的头颅! 鲜血四溅。景应愿垂眸看了一眼溅在地上的碎肉与血,提刀挡在了谢辞昭身前,拦住了想冲上前来讨伐的修士。被她拦住的人怒道:“李卿垣说得没错,果然你也是魔族,你们就是一伙的!” 说罢,此人便捏诀要打上来。场面顿时乱成一团,薛忘情不管不顾从人中奔出来护住她们,急道:“别打啊,指不定都是误会,何必要苛待小辈呢!” 然而没有人听她的。在场的无论是普通修士还是大能都纷纷捏诀飞身而来,薛忘情急得护在这一人一龙身前,直接对着其他人拔剑相对。玉自怜握紧长剑,决断一瞬,刚准备拔剑之时,忽然听得身后一声长刀出鞘—— 是从殿内走出的沈菡之。 她握着刀,明明彻夜酩酊大醉,可走的每一步都坚定。有人见她来了,便将矛头指向她道:“沈菡之,你座下两个门生都是魔族,你这做师尊的难辞其咎,我等是否可以怀疑你已与魔域偷偷勾结,意在再度挑起人魔相战!” 沈菡之道:“滚开。” 她继续往前走。 每走一步,她的脚下便生出一股极为灼热滚烫的气浪。她将出鞘的长刀高高扬起,就在众人以为她即将大义灭亲时,这柄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刀却朝着向景应愿与谢辞昭攻击而去的那些人斩去! 血溅在沈菡之脸上,衬得她宛如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自从收了门生,她的恶名便收敛了几分,以至于让他们忘却了她曾经响彻四海十三州的赫赫凶名。 而今,刀再出鞘! 眼见沈菡之要包庇景应愿与已然龙化显出本体的谢辞昭,其余州落的大能们对了对神色,齐齐朝她攻去!沈菡之开了杀戒,彻底不留余力,极强悍的刀风混着灵力狂斩而去,竟是褪去了为人师尊的皮囊,重新显露出她年少时叱咤十三州时的模样。 琴心天姥心情复杂。她拔剑出鞘,正准备随众人制住发狂的沈菡之时,却听远处一声惊呼:“顾择善死了!司羡檀和司照檀都不见了!” 玉自怜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停住了朝沈菡之那处赶去的脚步。 她手中长剑松动,怔怔往后望去。然而她身后空无一人,那昔日总含笑温顺地跟在自己身后的首席早已不在此处,终究还是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与自己迥然不同的道路。 或许此生此世,她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琴心天姥也愣在原地。顾择善死了,那可是司羡檀的生父!如今顾择善死,司羡檀与司照檀都失踪,其中真相几乎不用思考便呼之欲出。生父都下得了手杀,那么与她有仇的越琴山庄呢? 她心中泛起一阵悚然。放走此人简直等于放虎归山,她不信司羡檀会不记仇,轻饶过自己与孙女,甚至整个越琴山庄! 想到这里,她急急收了剑,往后处仙尊们的寝处飞身而去。 然而理会顾择善之死的人只是个别,绝大多数人将此处团团包围了起来。景应愿紧紧靠着谢辞昭,不让其余人靠近她一步,而谢辞昭只是沉默地蹲在原处,用翅膀将景应愿护了起来,巨大的龙爪边横放着李卿垣死不瞑目的头颅。 崇霭见沈菡之在数位大能与修士的攻击下逐渐显出下风,心中乐不可支。她沈菡之强有什么用,乱拳能打死老虎,如今这样多来自其他州落的仙尊在场,她败下阵也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他剑指同僚,假意规劝道:“沈仙尊,回头是岸。你如此包庇嗜杀成性的魔族,不就等同于与整个修真界,乃至于与整个人族作对吗?” 他话锋一转:“蓬莱学宫数千年来都不曾出过与魔族勾结的修士,你若执意如此,我也只好代宫主替行惩戒了。” 月小澈自始至终都没出过手,如今听崇霭这么说,嫌恶地蹙起眉道:“你算什么东西——” 然而她被春拂雪轻轻扯了扯袖子。 月小澈的话声戛然而止。 只见春拂雪将手中山樱一点,顿时化作一柄冰剑。她那张如画般的脸上神色淡然,可剑尖却直袭沈菡之心口而去!南华见此情状,沉默着将长鞭舒展,随着春拂雪的脚步加入了牵制沈菡之的战局。薛忘情看得目瞪口呆,硬挤进去想要阻拦,却平白挨了好几鞭子的打。 “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沈菡之怒道,“快跑!” 南华仙子飞快道:“青溟,还不去追!” 晓青溟一直愣在原地,她见惯了大风大浪,却还未见过昔日的伙伴白日化龙。师尊的话提醒了她,她迟疑着没有出声,但抬眼看见南华望过来的眼神,她忽然开悟了。 晓青溟垂眸,敛去眸中涌动的复杂情绪,应道:“是,师尊!” 说罢,她转头望向身旁的金陵月与公孙乐琅几人,沉声道:“你们与我一同去,势必俘下活口!” 公孙乐琅哎哎了两声,却被金陵月悄悄拧了一把,只得把话都咽进肚子里。雪千重被她拽着我飞身一同往前奔去,无数刀光剑影裹挟着杀意从她们头顶掠过,逐渐有其他人加入,沈菡之更急更怒:“别让我再说第三遍,走!” 走,能走去哪里呢? 仅仅片刻时间,不久前还对她们笑颜相对的仙尊与同伴们都像变了个人一样要杀了她们,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景应愿忽然听见身旁一声低微的龙息,谢辞昭垂下那双金眸,虽是龙身,可那双眼睛却分明拥有人族才有的所有贪嗔与爱恨。 她听见她轻声道:“告诉他们,你不是魔族。” 景应愿苦笑着摇了摇头。 转瞬间,她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抓住龙脊,翻身上龙! 景应愿俯下身,在谢辞昭耳畔道:“走。” 察觉到她们要逃离,无数攻击朝着谢辞昭与景应愿飞射而来。然而也就正是在这时候,某个芥子袋的底彻底破漏开来。 生着翅膀的巨大玄猫身形遮天蔽日,猫爪踏在战场之上。地面被落下的灵力灼烧得有些烫爪,玄猫轻轻跺了跺脚,载着身上一众毛茸茸的狐狸小鸟,虔诚地落在那条银蓝色的魔龙面前,低头向她献上一礼—— “参见少主,”大猫简直要喜极而泣,喵喵叫道,“我等愿为您引路重归魔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110章 帝斩邪祟 坏了!那位第十州来的宗主一翻芥子袋, 两眼一黑,指着正冲那条银蓝色魔龙狂甩尾巴的大猫怒斥道:“抓住她们,别让她们跑了!”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流下, 他心下震骇, 她们究竟是如何从这芥子袋中逃出去的?果然魔族修炼的秘法与人族不同, 也不知是屠戮了多少生灵才换得这样的好功法! 想到这里, 他面子上挂不住, 杀心也更甚,竟是直接提剑,朝着正展翅腾飞起来的魔龙斩去一道磅礴剑光! 这道剑光冲着那群魔物直杀而去,却在半途被人接住了。 不知是谁将薛忘情推搡出来, 她下意识接了这一剑,见是这秃头的老宗主, 便怒气冲冲道:“你没长眼睛么!” 这位宗主素来圆滑, 他碍于玉京剑门的声望,刚想打个圆场,可转念一想,薛忘情此人与沈菡之私交甚笃。如今沈菡之出事,若能趁机将薛忘情也拉下来岂不美哉? “薛门主, ”他皮笑肉不笑,“你替这两个小魔头挡剑,是也想帮着沈仙尊包庇她们么?” 薛忘情一时语塞。她是想包庇,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如今这个场合并不合适, 她只是犹疑了一瞬,这宗主便露出了抓住她痛处的得意神情:“修真界容纳不下包庇魔族的祸害, 难道你想做第二个沈菡之吗!” 听见这话,已经腾空而起的魔龙低垂下眼睛。 她没有理会挡在自己身前喵喵叫的陌生黑猫, 也没有理会其余人对着她展开的攻击。谢辞昭的鳞片已经片片斑驳开裂,几乎半个龙身都是狰狞血痕—— 可她一次也没有还过手。 景应愿抱紧她冰冷的龙脊,狂风在她们脸上擦过,风声中,她几乎听不见谢辞昭低低的呜咽声。 师姐变得越来越像一条龙了,说出的语声开始不像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对话,更像某种带有回音的奇异吟唱。她不得不将身躯伏低,紧贴在大师姐身上才能勉强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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