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抬手,血雾竟然凭空凝作了一把巨剑。 看着景应愿那张平静如常的脸,司羡檀下了最后一丝决断。她捏诀挥指,那柄悬挂于她们头顶的血色巨剑以冲破万军之势向景应愿杀去! 这已无关刀剑之法,无关机关秘窍,只是单纯力与力的厮杀与对抗! 景应愿攥紧刀身,瞳光被血色与血色映亮。 她汇尽浑身灵力,一如重生醒来于金阙宫廷的那一日,仅一人,仅一刀,背靠轰然倒塌的断壁残垣,一刀斩下! 这一次,自己身后已经没有需要保护的人了。景应愿维持着持刀的动作,看着那柄长剑在自己面前发出如青瓷被磕碎的一声悲鸣—— 而后,在风中散作数万片微微透明的血色梅花,随着春光逝去了。 所以,这一次,这一刀,只是为了她自己而斩落! 万万朵碎片残花落下。景应愿拄着刀勉力站在原地,方才力与力相撞迸出的气浪也将她重伤。 血迹糊住了她的眼睛,景应愿透过眼前的一片猩红向对面望去。纵剑的司羡檀比她伤得更重,此时已经无法起身,被灵力反噬至昏迷过去。 她抬眸望天。天空已然被血雾与碎片染成赤红的颜色,明明战胜了仇敌,可景应愿心中却觉得一片虚无—— 她只是战胜了前世那柄加害自己的剑,而真正纵剑的鬼却仍未浮出水面。 时至今日,景应愿心中已然有了三分隐隐的猜测。她抬眸望向仙尊那边的观台,莲花坛上的结界破开,她看见师尊欣慰含笑的脸,还有大师姐看向她身上伤势时难掩心碎的神情,只是冲着她们勉力笑了笑,示意自己这边无事。 接下来还有下一场…… 然而莲花坛外雷鸣般的喝彩叫好声与掌声淹没了她。 赤色霞光之下,她茫然地四顾,却发现周遭的莲花坛上人数寥寥,加上自己甚至不满十人。景应愿垂眸望向自己的手心,中间的字样写着拾,忽然一阵灼烧般的痛楚,她再看时,掌心中的字已经消失了。 她听清无数人此刻正高呼呐喊着她的名字,离她不远处的莲坛之上,柳姒衣正奋力朝她挥手,平日精明的脸上一片兴奋的傻气。二师姐的声音淹没在如浪般的欢呼声中,景应愿还没来得及弄清她在对自己说什么,便感知脚下一震—— 她此时踩着的这张莲坛极速上升,刹那间冲破云霄! 是我赢了么?猎猎风声中,方才还高远的赤霞离她愈发近了,原本几乎齐平的其余莲坛已经缩成了小小的影子。片刻之后,风声停了,有一片柔软的云停驻在她脚下。 她试探性地伸手触摸,却见云朵往上凭空多变出了一朵。 如此来回几次,这赤金色的云霞竟然变成了一段无限向上延伸的阶梯。景应愿踩着云梯继续往上走去,她已经彻底看不见底下的光景,凡世变得如同一粒小小的尘埃,她亦在这云中轻如鸿毛,仿佛随时都会驾云而去。 往日飞升的仙人们都是如何心境呢?景应愿不知前人所感,如今在云与云的夹层中只觉得自己渺小如沧海一粟。没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有一片平静的哀意。 九十九阶阶梯过,她独立云间,任由长风卷过黑如鸦羽的衣衫。 就在此时,景应愿眼前凭空浮现一只小小的布袋。袋口敞开着,她伸手探进去,忽然觉得有汩汩清泉流过指尖,而水流中,有一只虚无的手握住了她小心翼翼的手指—— 只眨眼功夫,身边景色悄然改换。 眼前是一片广阔幽静的湖水,景应愿从依傍着湖岸的大片菖蒲花中起身,看见冰蓝色湖面在夕阳下折射出如金子般的碎光。她循着本能往湖水边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景应愿回首。就在夕光落下的方向,有个身穿玉色衣衫的人正温和地看着她。 那人的衣衫似乎已经穿了很久很久,是身非常华丽繁复,仿若祭神时身穿的服制。不过打理得很好,如若不细看,看不出这是旧衫。景应愿敏锐地察觉到她满身杀戮之气,神情却意外地平和,身上也没有邪意,比起儒雅的仙子,更像是征战沙场已久的战神。 她温声道:“小友,请留步。” 景应愿看着她几若透明的肌肤,随风而动的身形,猜到了此人大致的身份。她冲着她躬身一礼,道:“晚辈景应愿,见过仙尊。” “不必向我行礼,我只是前人留在此处的一道虚影而已,”那人宽容地一笑,虚虚扶起她,“既然已来到此处见我,你便有向我索求心心念念之物的资格。” “心心念念之物?” 着玉色旧衫的虚影手中把玩着一段剑穗,她含笑道:“你自去水边看看,一切便见真章了。” 景应愿往水边走去,那道身影静静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三尺距离。湖水清澈,春光静好,她依言站定在岸边,垂眸望向深深春水—— 湖面上投映出来的脸,不是她如今的模样。 而是满头冰冷珠翠,面色苍白的鸾婴帝姬。 十七岁的帝姬浑身血迹,跌倒在水中,生死不知。景应愿的瞳孔猝然放大,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如若这才是鸾婴帝姬,是她景应愿真正的命运…… 那如今站在这里的我自己,又究竟是谁? 下一刻,水中的帝姬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浸泡在深深冰湖之下的脸。那张脸更加憔悴惨白,长发披散着,身上穿着外门门生质朴的素衣。与方才的生死不知不同,这张脸一看就知道已然死透了,脸上透出死人特有的青白色。 这是前世的她。 景应愿沉默着站在湖水边,身后的那抹残影似乎对水中映照出来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悠闲地立在她身后,摸着剑穗。 “如今站在此处的你,是旁人费了极大代价逆转天机求来的结果。” 那人语气闲适,仿佛正在与她讨论今日该吃些什么,说出来的话却让景应愿心中骇然不已。她猛然转身,不可置信道:“仙尊,您说——” “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那人似笑非笑,打断她道,“是想得到权利,还是我出手惩戒,亦或是彻底改变这一切,回到当年,回到最初的时候去……” 轻飘飘开口就能得到的权利,景应愿并不敢信任。至于惩戒他人,她可以亲手去完成。而抛弃如今现有的所有,彻底回到十七岁犹在金阙的那一年—— 可回去又能如何呢。 该发生的一切都会继续发生,即便她力挽狂澜,杀了仇敌,灭了心腹大患,可昔日历历在目的山河流血百姓苦痛又该如何?这不是凡人能够解决的事情,那么重来一世,她便要去做所谓的仙人。 在这条路上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或许就能重新完璧破碎的凡间,能保住不应静静死在湖中的自己,还有…… 还能拾起那只不会再出现在酆都城内的草编蛐蛐,亲手将它还给她。 “我都不想要,”景应愿开口,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仙尊,我想知道,如若上苍不愿眷顾苍生,而我自始至终都行走在一条无论歧路几多,终点都相同的路上……仙尊,我想请您指点,如何能为我自己,为所有人更改终点的结局?” “好大的愿景,”那人笑了一声,“更改苍生命数,不是你一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不过我可以为你指一条路。” 景应愿本以为她不会回答,一时间惊喜地抬起头来。这位不知哪位大能飞升后留下的残影沉吟一瞬,认真道:“既然明路走不通,你便往世人认知中的死路走。绝处方能逢生,死路也是路,走通了便好了。” 死路?何为死路?景应愿开口想问,却被那人止住了。 玉色衣衫的仙人对着她虚虚一点,景应愿袖中忽然滑落出来一条正在打盹的小蛇。那人俯身摸了摸芝麻的脑袋,只听一声如玉帛撕裂般的轻响,方才还蜷在地上睡觉的芝麻骤然变成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 芝麻是条黑蟒,被点化成人后自然也穿黑衣。她还迷迷瞪瞪没有反应过来,想继续在梦里的泥巴地里打滚,滚了两下却蹭到了一双陌生的布鞋。她心中警铃大作,凶巴巴地跳了起来,刚想冲上去咬一口,却发现自己没法嗖一下往前溜了—— 因为她的尾巴不见了。 芝麻恍恍惚惚地看着自己新长出来的一双腿,又恍恍惚惚地抬起头,与站在她三步以外一脸吃惊的景应愿对视上了。 此时一大一小两个人震惊地对望。 景应愿看着趴在地上身着黑衣的少年,那张仍带着婴儿肥的脸乍一看竟然有些熟悉。她的眼睛圆圆的,是近乎金色的明亮黄色竖瞳,面容本该很乖巧,却因着这双眼睛添上三分未开化的兽性。 也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她乍一看竟然有些像谢辞昭。 芝麻无辜地眨了眨眼,转头就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我长嘴了!应愿,你答应过我的,等我变成人就给我买好吃的!” 她圆溜溜的眼睛一瞟,发现旁边还有位仙人,又滚到仙人的脚边去:“把蛇变成人,你真好,原来你是大好人啊!” 那仙人见过大场面,见芝麻在地上兴高采烈地到处打滚,神情依旧不改,温和道:“你高兴就好。” 她挽起长袖,伸手在景应愿头顶轻轻一点。 景应愿顿时觉得灵台一片清明,修为似乎又在这点化下有了十分清楚的精进。那人示意她将双手伸出,在景应愿左手放了一把谷物,又在她右手放了一枚与人眼看起来别无二致的奇怪眼睛。 “或许对你有用,”她道,“收好,别扔了。” 在景应愿与芝麻一大一小的注视下,她的身影渐渐弥散,变得如雾般模糊。只听她语气含笑,依旧是能够包容一切的模样:“我也很喜欢这里。小友,没有苍生,便没有帝王……这二者从来相辅相成,今后走的每一步,你都要好好思量。” 景应愿看着她身形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问道:“前辈,您究竟是——” 然而她已经消失在风中,没有回答。
第107章 夜宴之后 她往前追了几步, 小腿踩进冰凉的湖水。芝麻怕被丢下,跟着颠颠往前跑,只是初得双腿还不熟练, 没跑两步便啪嗒一声又摔倒了, 临了没忘记可怜巴巴地抱住景应愿的小腿。 景应愿被她拽着, 芝麻比湖水更冷的小手贴在她的肌肤上, 冷得她瞬间清醒过来, 止住脚步。下一瞬,她们忽然身形一晃,齐齐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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