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莲花坛周遭的观台都发出了一阵叫好与呼喝声。崇离垢是夺魁的热门,景应愿后来居上,虽她是目前看来表现可称十分出色的修士,但仍有不少人对这拜入修真界不足十年的新人修士持猜疑态度。虽有许多人为她一掷千金下注,可说她靠着磕丹药涨修为的声音也从来不少。 此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景应愿虽心潮澎湃,却丝毫不慌张。 自她知晓崇离垢是与自己一样身怀仙骨之人后,便一直等待着时机与她打上一场。先前离垢的自由被她父亲控制着,连外人都不让见,更别提有交手的机会—— 景应愿祭出楚狂,对着崇离垢认真地行了一礼。崇离垢还礼,轻轻吐出一口气,长剑出鞘。 此剑名为辟尘,通体银白,乃是传说中神铁所铸,自崇离垢三岁时便一直陪伴着她。这柄辟尘与景应愿手中的楚狂一银一赤,互不相容,仿佛仙魔对立。 自拔剑后,崇离垢便敛眉不再言语,只一心投入在她手中辟尘之上。莲花坛上静默一瞬,遽然,青钟鸣响! 刹那间,这张莲坛被白光笼罩。 在惊呼声里,有白衣仙子踏神光而来,眉目威严,剑光如练,将仍站在原地抬眸看来的少年刀修卷入其中。崇离垢斩出的剑气清冽,举止真仿若仙人般不染尘垢。那迅速凝结的剑意与灵力在景应愿身上悍然炸开,自这张莲坛为中心,瞬间漾起层层如仙雾的白色灵光! 待光芒散去,只见景应愿伫立原地,毫发无伤。 她一手持刀,一手竖指捏诀,就在众人以为她又要重现昔日那连斩春秋四季的刀法时,少年刀修忽然垂眸将指尖一点。 刀光乍亮。 那只是突如其来的灵光一闪,如将息的星辰般亮了一瞬便黯淡下去。众人看着她刀上乍灭的光芒,再看崇离垢飞卷而来的耀眼剑光,顿时觉得高下立现。这刀法起手平平无奇,没有昔日那斩破寒冬凝作三春暖的架势,也不如崇离垢这套如谪仙般飘逸的剑法。 成败似乎已成定局了。 就在观台上众修士议论之时,仙尊观台之上却有人咦了一声,扭头朝着沈菡之的方向道:“沈仙尊,应愿这刀法好眼生,可是她后来学的?” 沈菡之摇摇头。 她近来不曾给过应愿刀法或秘籍,当初宫主给的那部拨雪寻春已够钻研好一阵子。这孩子入门其实并不久,修为却涨得飞快。她担忧她学得太杂糅会分神,便打算待到应愿元婴再寻几本合适的给她。 既然自己没有给,教导过小牡丹的其余那几位都不是刀修,手头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出合适的刀法—— 沈菡之陡然扭过头,盯着背后的首席谢辞昭,逼供道:“是不是你给应愿的?” 谢辞昭有些无辜。若说衣裳或宝石她倒给过,刀法是真的没有。她忽然想起当时小师妹初初用拨雪寻春时续上的最后一招剑法,心间思绪闪过,低声道:“或许是小师妹自行谱写的呢?” 自行谱写?沈菡之还未表态,便有其余人笑出了声。那人心直口快道:“小孩,刀法不是这么好写的,即便你与你师妹都是千万里挑一的资质,可功法需累世的积累与实战方能谱出。若她真写出来并用上了,那也九成是部不趁手不好用的刀法……你看,她这刀法比之崇长老之女所用的剑法,着实差了好些意思。” 真是如此么。谢辞昭看着貌似节节败落的小师妹,心中却十分安定。她见过应愿当场谱换剑法的模样,那式衔接在刀法末式之后骤然杀出,意象宏大的剑法朝玉京也并非虎头蛇尾之作。 就在多数人议论纷纷唱衰景应愿,台上刀光剑影相撞的某一瞬,谢辞昭始终望着莲坛的眼瞳猝然睁大—— 是磅礴璀璨的星光。 莲坛之上,景应愿手中长刀骤然燃亮。崇离垢再度杀来的剑气撼动她的衣袂,吹散她束发的锦带,在天与地之间,仿佛只剩一片茫茫净白,与渺小至极的一人一刀! 景应愿身着黑衣,长发散乱,在这如凡人想象中仙界的纯净色泽中,她似乎才是那个干涉秩序的邪物。白色固然好,可哪怕深居于雪山中的仙人,定然也不敢直视这空茫而耀眼的颜色太久—— 观台之上已有修为差些,被师尊长老们带来观摩的新人修士双目刺痛不已。铺天盖地的白吞噬了莲坛另一端的景应愿,正当众人以为战局已定之时,忽然这如雪般的白色被撕裂一角,露出如绒布般的黑。 是景应愿。 是她手中的楚狂。一刀撕裂白日,一刀挑换长夜! 刀光如星彗,擦破如雪剑芒,熄灭纯白无垢笼罩而来的灵力,在空中如雨般朝着崇离垢的方向疾落而下! 广阔天地之中,人如泥砾,自女娲的手下跌跌撞撞爬出来探索山川大河。死者零落成一茬茬护花泥,生者永恒地朝着长生的秘密蛇行爬去,陨落的尸体垒作高楼,待后人踏着前人尸身而上,用手去摘那成仙永生的星辰。 既然人人攀得,那么摘下天上星辰的人,为何不可是我? 今朝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在这莲坛之上骤然射出的数道璀璨星光映亮了景应愿沉静的双眸。她衣袂飘飘,任由长发狂乱地散在空中,虽神情淡然,可手中刀意却不改,依旧是如故的疏狂。 哪怕这星辰无人能与我同看,只我独身,也要将这璀璨星汉揽入怀中,赏至无景可赏! 在众人惊叹震撼的语声中,那化作刀风的星辰灵光砸入崇离垢怀里。她被突如其来的光照得眼眶一热,拄着剑跪倒下来,吐出一口血。 血与泪混合着砸在地上,方才那空茫的白色被星辰撕破,星星或许并非都是纯净的颜色,可却比白雪更加明亮。自己追寻数年的道究竟是什么,又是怎样的道将她架空于此,将她与凡世隔绝,手中只能握剑,甚至连流血落泪的权利都失去了? ……她不想握剑,她想念昔年母亲牵着自己的,温暖有力的手。 剑鞘是冰冷的,永远都是。如同父亲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注视一般。 她又吐出一口血,在崇霭惊怒的目光中,将那柄禁锢她百余年人生的辟尘剑丢开三尺。 在坠入心魔的前一刻,崇离垢半阖着的眼睛看见天空惊雷滚滚。血弄脏她的白衣,她毫无所觉,只是将眸光投向了开始原地打坐的景应愿。 这雷劫不是冲自己而来的,是冲着景应愿而来。算算她如今修为,也该有元婴了。 崇离垢微微一笑。眼前景应愿的身形与心魔中那人百受折磨的模样再度重叠……她心中有愧,她心中有愧!可究竟是在愧疚什么,自己究竟亏欠了她什么? 恍惚间,那双吊在自己头顶的脚又开始擦过她的长发。 血海雷光的模糊刻度间,崇离垢挣扎着往上看去—— 心魔之中,吊在头顶已然垂死的那个人,长着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第105章 万剑归宗 苍穹劫云密布。在暗紫色云彩之下, 有似灵脉般蜿蜒的闪电正暗暗虬结。 沈菡之凝视着即将落下的这十八道天道雷劫,手中飞速捏诀,在这座莲花坛的上空凝了一层厚厚的灵力护罩。春拂雪几人并没有说话, 但却身体力行地加入了进来, 直到这一层套一层的护罩足够结实, 能替景应愿挡去几乎三四成雷劫带来的痛楚为止。 从金丹到元婴, 仅用了三年有余的时间。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 沈菡之的神色愈发沉了下去。她想起那枚异色的金丹,心下发冷。原本如此令人惊异的天赋应是天生飞升的好苗子,这等福气乃是世间所有修士求都求不来的好事才对。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前方等待景应愿恐怕不止各州落宗门世家的虎视眈眈,还有这悬挂在所有人头顶的天道…… 她想起当年飞升的谢灵师。谢师姑已然是天纵奇才, 可在飞升这条路上也走了约莫六百余年方才走完。如今应愿在修真之途上走得太过顺遂, 这让她本能地有些不安。 只在她们以灵力构筑护罩的瞬息之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劫雷落下的前一瞬,玉自怜忽然豁然起身,眉头紧蹙。她盯着灵力罩之中, 离景应愿不远的另一道身影,情绪罕见地有了波动:“离垢的情况不对。” 她猛然拧头,盯着端坐在末位的崇霭道:“她陷入心魔了。” 崇霭的眼睛不曾离开过那张莲花坛。 他心中恨崇离垢的不争气,竟在这种时候被景应愿抢走了风头!分明自己已经为她铺好了锦绣前程, 可她不光被景应愿打败不说,还丢了手中的剑! 愤恨之下, 他无心留意女儿如今的状态,一双眼睛只怨毒地盯紧了正盘膝打坐的景应愿。为何只她得了上苍的偏爱, 如若这仙骨能置换来我身上…… 听见玉自怜的话时,崇霭方才将注意力挪去了崇离垢身上。然而只是这不以为意的匆匆一瞥,却让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连嘴唇都哆嗦起来,若非寄生在身上的那影子干预,他恐怕会在此处彻底失态。 众人随着玉自怜冰冷的目光望去。只见此时崇离垢瘫倒在地上,姿态狰狞,原本如葱般白净的手指在地上抠得鲜血淋漓。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只是面色骇人得厉害,口中此刻不知正喃喃着什么,赫然是一副陷入心魔的模样。 隔着雷声与屏去声息的灵力护罩,众人听不见她的呢喃,可玉自怜却读懂了她的唇形—— 她说,娘亲。我不想练剑了。 * 景应愿被灵光包裹,全然不知咫尺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冥冥中,她感应到师尊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心知师尊正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便更加镇定,甚至比渡金丹期那十八道雷劫时要更加游刃有余一些。虽然饱受皮肉焦烂之苦,甚至于体内的魂魄也跟着苦痛起来,但总算没有了性命上的忧虑。 只是这修炼速度实在太快了。 在道道劫雷的轰鸣中,景应愿忽然感应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透过苍穹凝视着自己。 她勉力睁开眼睛,填入眼帘的只有深紫色的劫云与足以使人致盲的闪电,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一股奇诡的不安席卷全身—— 她顿时遍体生寒。 然而这被凝视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到雷声稍霁,景应愿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劫雷已然过去了十六道。 那一眼云层中的窥探缩短了她对时间的概念,她浑身被雷碾碎的骨肉在恍惚中正飞速重新拼合,待到第十八道劫雷落下,白烟散去,坐在原地的她虽然容颜未改,可周身却透出更加坚韧,令人不敢小觑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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