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仅四岁的小女儿不清楚自己的名字含义,只能迷茫地看着应四娘。 应四娘笑说:“这都是他们的乳名,这孩子叫三花,她出生时家里的枣树开了花。” 宿雨说:“我不知道我出生的那天有没有下雨,不过娘子给我取名的那天下雨了。” 宿雨不是她的本名,是五岁那年,崔筠开始接触诗词,她很喜欢摩诘居士的诗,恰巧朝烟刚到崔家,崔筠便给她们都取了名字: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 “往后你叫宿雨,你叫朝烟。” “……” 风雨将停。 宿雨向应四娘辞行。 应四娘问:“女使要去何处?” 宿雨摇头,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我已经不是崔七娘的女使了。我做错事被逐出了别业。我要去哪里,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处,我也不知道。” 向来搜集八卦十分有一手的应四娘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宿雨离开没多久,应四娘便追上了她,说:“你若暂时没有去处,可以先留在我家。不过我也不白留你。我的两个小叔子不在家,家里和田里的事不少,又得养蚕织布,你得帮我的忙。” 无缘无故的善意和不求回报的示好,往往背后充斥着更大的利益需求。 好在应四娘列出收留她的条件和要求,宿雨思忖片刻,应了下来。 应四娘的公婆疑惑宿雨怎么不在昭平别业待着,被应四娘以崔筠让宿雨来向她讨教如何养蚕的借口给忽悠了过去。 三天后,应四娘的小叔子回来了。 家里多了个陌生的妙龄少女,两个还未成家的男子立马心猿意马,频频在宿雨面前搔首弄姿。 应四娘的公婆也有意撮合宿雨跟自己的次子。 宿雨无奈之下只好再次提出告辞。 这回应四娘没有挽留。 宿雨这次离开就真的想不到还能去哪儿了。 崔铎那边她是不可能去的,因为她对崔铎的价值是监视崔筠,一旦失去这个价值,以崔铎的为人必定会将她弃之如履。 再者,她曾经是受崔铎威逼利诱才背叛崔筠的,如今主动去投靠他,那不是纯粹恶心崔筠吗?跟背刺崔筠又有什么区别? 这些日子里,她跟崔筠过去十几年相伴的点点滴滴都浮上心头。 虽然她也曾不忿,为什么同样的年纪,崔筠是主子而她只是伺候崔筠的婢女? 可对比别的奴婢以及在底层苦苦挣扎、面对铁骑一样只能沦为鱼肉的老百姓,她发现自己比他们还要幸运一些。 她遇到了一个脾气很好的小主人,那些被动辄打骂的事情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还因为给崔筠陪读而获得了很多出身贫寒的男子都没有的读书识字的机会。 在乡里晃悠许久,连昭平乡都没能走出去的宿雨最终还是回到了昭平别业。 她决定争取留下来,哪怕崔筠不原谅她,不再当她是近婢、心腹,她也想再帮崔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她连措辞都想好了——崔铎忽然得不到她这儿传去的消息,又知道她被赶走,必定知道她已经暴露。往后崔铎只会更加提防崔筠。与其处处被动,还不如掌握主动权。通过她,崔铎知道的都是崔筠让他知道的。 宿雨见到夕岚,话还没说出来,夕岚便蹙着眉头说:“你舍得回来了?” 宿雨的脑子像是被砸了一下,晕晕的,也空了一瞬。 旋即,夕岚的脸色有所缓和:“才几日不见,脑子便迟钝了?是那日淋雨,脑子里进了水?” 虽然夕岚的话很难听,也很扎心,可也向宿雨透露了一个信息——崔筠一直都在关注她的去向,并不是真的对她不闻不问。 或许应四娘会提出收留她,也是崔筠的安排。 仔细一想,青溪虽然将她抓了个现行,又将她关在张棹歌的私库里,却没有声张。 每天来送饭食的人也是青溪,不曾经第三个人的手。 崔筠审问她的时候,身边只跟着青溪与夕岚夫妻。 夕岚将她赶出昭平别业的时辰,也挑的天灰蒙蒙亮,还未有什么人出来活动的大清晨。 乃至她在应四娘家待着的那几天,乡里人也只当她是被崔筠派出来学习养蚕的。 崔筠为她的回来铺了后路——倘若当初崔筠是大张旗鼓地处罚她,让其余仆役知道背叛的下场,纵使崔筠舍不得她,也不能再允许她回来。因为这无疑是告诉别的仆役,哪怕背叛了主子也不会受到严惩,往后生出二心的人会越来越多。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背叛,自然也不会去试探背叛的底线。 被赶走时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顷刻间如泉水般涌出。 半个时辰后,崔筠见到了眼睛红肿的宿雨。 宿雨真情实感地悔过:“娘子,是婢子辜负了你的信任,对不住你。” 崔筠冷酷地说:“我虽然允许你回来,但我们过去的那十八载情谊都已经随着你的出卖与背叛而终结了,你懂吗?” 这是在告诉宿雨,她的免死铁券已经用掉了。 “婢子……明白。” “从今往后,你只要再出卖我半次,就不再是将你驱逐出去这么简单了。即便如此,你还想留下来吗?” 宿雨又哭又笑:“余生愿为娘子驱策。” 裂痕已经存在,再怎么样也无法修补,宿雨能做的只有不再让这道裂痕扩大。 她坦然地接受了崔筠让她更换住处的安排,文书的工作也重新回到了夕岚的手上。她依旧负责邓州那边的磨坊和菜园子,顺便充当给崔铎假情报、反向崔铎套取情报的反间者。 林长风这些日子跟着故林一直待在外面,并不清楚昭平别业发生的事。 待他“学有所成”才暗中联系宿雨,带着宿雨的假情报回了邓州。 朝烟也不清楚内情,只能察觉到崔筠跟宿雨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但看张棹歌每天依旧那么悠哉,不像是发生过什么事的样子,——崔筠若有难事,张棹歌这个赘婿绝对不会悠闲。——就没再多心。 况且她一个当奴婢的,真发生什么事也帮不上忙,瞎操心什么呢? 唯一让她稍微操心的大概就是崔筠跟张棹歌的感情状况。 怎么就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呢? 这么热的天,每天收拾一张床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她得收拾两张床! 身体累心也好累。 其实她要收拾的并非床褥,毕竟三伏天里,多盖一块布都是对这个酷暑的不尊重,只因天气炎热也代表着蚊虫的活跃,哪怕每晚都会提前熏艾草,后半夜也总会有一堆蚊子飞进来。 ——要不是张棹歌的毡帐不透气,她都想给搬到屋内来了。 为此,崔筠让朝烟多准备了一顶纱帐,每晚给张棹歌睡觉的榻挂上,第二天再撤下来。 朝烟真的非常想问:你们就不能睡一块儿吗? 张棹歌无意中听到她的嘀咕,给出分床睡的理由:“这么热的天睡一块儿,是想热死谁呢?” 在她那个有风扇没空调的童年里,她都是睡在父母的中间,床的左右各一台风扇,父母完美地把风扇吹过来的风给挡住了,热得她半夜从床中间爬到床头又滚到床尾。 打那以后,才四岁大,因怕鬼不敢一个人睡觉的她愣是勇敢地宣布她长大了,要一个人睡觉,并成功独占了一台风扇。 现在,要空调没有,风扇也没。 冰块倒是有,但它带来的降温效果不明显。尤其是在张棹歌发现崔筠把衣物褪去,上身只留一件诃子刚好将胸口遮住,下边穿着小衣(贴身短裤),以如此清凉的打扮睡觉后,她感觉屋内的气温好似突破了40℃。 她承认,她下贱,她馋崔筠的身子。 为了不在睡梦中做出什么丑态,张棹歌顶着崔筠不理解的目光坚持分床睡。 又是一个给张棹歌挂纱帐的夜晚,朝烟看着围在冰鉴旁边纳凉的崔筠和张棹歌,吐槽说:“娘子、阿郎,你们这样下去,便是天天诵《观世音经》天天往观音禅寺跑也没用吧?” 崔筠:“……” 那是她为了留宿在云月馆找的借口,还真信了她们是去求子的啊? 张棹歌:“……” 就算她俩天天睡一张床,观世音菩萨也会表示爱莫能助呢。 二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未能说出口之言。 崔筠:继续分床睡?这么下去,朝烟迟早会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该服楮实子了。 张棹歌:…… 最终,张棹歌开了口:“咳,朝烟,今晚就不用忙活了,你先去休息吧。” 朝烟一脸惊喜,生怕她们改变主意,立马撤了。 光人撤不够,她把纱帐也撤走了:你们最好是真的同床,别自己偷偷挂纱帐。 张棹歌没想到朝烟居然会看穿她的算盘,心里嘀咕:要不今晚忍一忍,被蚊子叮醒了就起来喷花露水。 哦不对,花露水快用完了,目前签到的物品里暂时没开出新的来,剩下一点她准备哪天跟崔筠外出,或者应急用。 她踟蹰着要怎么跟崔筠说自己想爬床,啊不是,想打消朝烟的疑虑,忽见崔筠望过来,眸光熠熠,又善解人意:“棹歌怕热,那就睡外侧吧,近着冰鉴会比较凉快。” “那你呢?”张棹歌问。 “我没那么怕热,不打紧。” 见张棹歌没有异议,崔筠便去宽衣准备睡觉。 脱下衣衫上了床,崔筠看到张棹歌有些僵直的背影,问:“棹歌何时对冰鉴如此感兴趣了?” 张棹歌转头看她。 油灯的光从不远处照过来,额上沁着一层薄汗的崔筠只穿着诃子与小衣,手上团扇轻摇,张棹歌的心就跟那纱帐一样,被轻风拂动。 过去将几盏油灯的灯芯剪掉,屋内瞬间陷入昏暗。 崔筠借着朦胧月色,看到张棹歌在宽衣。 她不知怎的,脸颊滚烫起来,如同她心口的温度。 张棹歌穿着T恤和短裤上床,俩人各自躺下后,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突如其来的夜风,拨弄响了屋檐下挂着的占风铎。 这个占风铎是崔筠不小心摔碎了孟甲岁送的瓷器后,张棹歌用瓷片做的,因此发出来的声响十分清凉脆响,一下子就驱散了夏夜带来的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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