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崔筠的年岁一般大,小时候陪着崔筠读书、玩耍、嬉闹,长大后一起经历家破人亡的不幸,一起遭遇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生活……她是崔筠最亲近、信任的婢女,也是几近朋友的存在。 夕岚之所以能最受重用,是因为她年长,性格沉稳,又能识文断字,还算得一手好账,并不代表她能取代宿雨在崔筠那儿的地位。 最初意识到身边出了叛徒时,崔筠并不愿意往宿雨的身上想,所以她依旧会让宿雨帮忙处理一些文书的工作。 开始怀疑宿雨是在她跟张棹歌定下婚约的当天。 在戚秧带着牙兵来请张棹歌到隋州之前,崔筠跟张棹歌谁都没有向旁人透露过她们的计划。 张棹歌说自己是为了崔筠才留在汝州的时候,周围也只有她们、戚秧及几个牙兵。 门外有牙兵守着,她们跟戚秧之间的对话被窃听的概率很小。 不过,在戚秧他们离开后,宿雨和朝烟曾进来收拾过茶具。 随后崔筠表示要写信告知崔元峰,被张棹歌劝阻,就改主意给窦婴写信透露了此事。 事情发展至此似乎都跟崔元峰没什么关系。然而曹王判官去南阳县找崔元峰提亲那次,王贺骋与韦兆“刚好”同时来提亲,还无意中透露是崔元峰先提出来的。 算算日子,崔元峰让王贺骋与韦兆开始着手准备提亲,恰巧是崔筠透露要招张棹歌为婿之后的几天里。 这件事背后看似没问题,只是巧合。 但,这正是问题的所在。 首先,崔筠和崔元峰宣战,逼得崔元峰将田产作为她的嫁妆返还后,崔元峰便不着急为她操持婚事了。 其次,哪怕崔元峰想通过左右她的婚事来间接控制她那些田产,也不会突然让他们同时上门提亲。 他这么做除了给她增加压力外,就是想逼她从二人中做一个抉择。 至于她选的是王贺骋还是韦兆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她挑选二人之外的人。 这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崔元峰知道崔筠准备另外择一良婿,所以先下手为强。 张棹歌提过,曹王判官跟她去提亲的当天,崔元峰只惊讶她竟然能找到曹王判官来说媒,对她想要求娶崔筠一事并不惊讶。 可见他在此之前早就知道了崔筠的计划,却不清楚张棹歌不仅被授勋官,还保留军将职级,以为张棹歌仍只是一介白身。 整件事的关键就在于,是谁泄露了她准备招张棹歌为婿的秘密? 窦婴和张棹歌可以排除。 戚秧和杜秉骞?他们跟崔元峰没有往来,消息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从隋州传到邓州南阳县。 崔筠倾向于戚秧来找张棹歌那天,有人听到了她跟张棹歌的对话。 又许是她跟窦婴互通的书信被人偷看过——宿雨是替她管文书的,收到书信后也会转交给她。在这个过程中,宿雨有机会看到信件的内容。 综合这两点,朝烟和宿雨的嫌疑很大。 毕竟有十几年的感情,崔筠并不想就此认定背叛她的人是宿雨,因此她将朝烟放到身边,有时候会在朝烟的面前跟张棹歌聊一些比较隐秘的事。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别看朝烟这丫头平常冒冒失失,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这嘴倒是挺紧的——张棹歌和她成婚这么久,俩人不睡一张床这事除了当事人,就只有收拾床褥的朝烟清楚,然而宅内所有人都不曾知晓此事,说明朝烟没有对外透露过她房内的事。 加上她有时候会犯迷糊和犯蠢,遇事又容易惊慌失措,崔家大房那边将这样的人安插到她身边,只会弄巧成拙。 反观宿雨这边,宿雨仍旧在代为处理邓州的资产,每个月都能跟邓州那边联络一遍。 因此,尽管崔筠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宿雨是叛徒这个事实。 这次韦燕娘给崔筠发了寿宴请柬,崔筠正好想看看对方是出于亲族之情才邀请她的,还是有别的图谋。 结合她跟张棹歌最近闹出来的动静。如果是前者,说明是她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若是后者,则坐实了大房有耳目在她的身边。 …… 得知崔筠这么早就察觉到身边出了叛徒,宿雨面如死灰。 夕岚骂她:“你怎的如此糊涂!不过是磨坊有人动了手脚,严惩他以儆效尤就是,为何要畏缩怕事?哪怕你做错了事,娘子也不会因此就怪罪你。” 宿雨掩面流泪:“我后来想通了,也迟了。” 崔筠淡淡地说:“现在想通也不迟。我这次去邓州,到磨坊走了一趟,查出二哥曾与人联手设套陷害你一事。好在你刚才主动坦白了。” 宿雨说:“娘子目光如炬、洞察秋毫,婢子再瞒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崔筠相信宿雨已经没有隐瞒。 “不过……在你接触故林,又进我书房之前,你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到我跟大郎在谋划些什么吗?”崔筠好整以暇地看着宿雨。 宿雨一愣。 “你是我身边的人,只要你去找那些去砍楮树,将树皮剥出来放到河里浸泡的部曲,他们对你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们或许未必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可你帮我处理过文书不会不知道我买了很多白灰,只要再观察一下那些部曲的行为,很容易就可以发现他们是在造纸,但你没有告诉二哥。” 宿雨别过脸,说:“婢子愚钝,此前并未发现娘子是在造纸。” “不,你聪明,但错在自作聪明。” 崔筠凝视着她,半晌,吩咐青溪和夕岚:“今晚给她准备盘缠,明天一早就让她离开。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昭平别业的人,是要去邓州还是要逃去哪里都自便。宿雨这名字是我起的,我也将收回它,此后世间再无‘宿雨’。” 说完,崔筠走了出去。 宿雨的脸上不见被放良的喜悦,只剩错愕和被舍弃的惊慌失措:“娘子……” 从她背叛崔筠的那天开始,她对自己的下场便已经有所预料,哪怕崔筠要杖杀她,她也认了。 她唯独没想过崔筠会赶她走。 没了名字,又被赶出崔家,这比杀了她还残忍。 崔筠没有回头,更没有再见她。 第二天一早,崔筠仍在房中梳妆,夕岚就来复命说已经将人赶出昭平别业。 崔筠淡淡地应了句:“知道了。” 她低头端看妆奁中的几支簪子,久久都没能下定决心要戴哪根。 这哪里是在挑簪子,分明是乱了心神。张棹歌看得清楚,从袖中抽出一根鎏金打造,簪首镶着花和两颗琉璃珠子的簪子,直接给她簪上。 “不用纠结了,戴新簪子吧。” 崔筠透过铜镜,目光往这个刚起床的人身上一扫,随后才落到发髻间的新簪子上。 “这是鎏金打造的?太珍贵了,我不能收。” 张棹歌说:“你赠我纱罗巾子,我赠你簪子,这叫礼尚往来,不能以礼物的价值来衡量心意。” 其实这簪子是刚才签到得的,她一分钱没花。 不过想到当初王贺骋想给崔筠送梅花玉镯子的事,她又补充说:“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是帮我收着,哪天我或许用得着。” “噗——”崔筠被逗笑,“棹歌所言甚是合理,那我便先帮你收着。” 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将簪子拔下来。 打扮完跟张棹歌走出房间,崔筠望着外头阴沉沉似要下大雨的天,眉头微蹙,呆站了几秒,抬腿朝书房走去。 张棹歌站在原地,问她:“你要是担心她,舍不得她,干嘛赶她走?” 崔筠答:“我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我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要她的命,但也无法轻易原谅她。况且她的心不在这里,没必要强留。” 张棹歌嘀咕:“这是什么虐恋情深小说里的分手桥段?” 不知想到什么,她自言自语:看吧,她心里这么重要的女人这么多,对我并不是特殊的。
第54章 好热 风雨来得突然, 仿佛乌云刚沉沉聚拢,大雨就滂沱砸下。 宿雨来不及躲避,被淋成了落汤鸡。 她刚找到一个树可以躲雨, 那雷声又滚滚而来。 附近一个妇人看到,忙招呼她:“离开那儿, 快过来!” 雨幕将一切都模糊了, 宿雨看不清妇人的脸,她匆匆跑过去才发现是乡里的寡妇应四娘。 “这不是崔七娘子家的宿雨女使吗?”应四娘也才认出她来,“出来替崔七娘子办事吗?” 宿雨抿唇, 又摇摇头。 应四娘见她不愿意开口, 又带着行囊,便不再多问, 给她拿来擦头发的巾帕。 宿雨说:“多谢收留,等雨停我便走。” “不用着急,我那两个小叔子不在家,只剩我与公婆和三个孩子。崔七娘子是好人,你就是要在这儿住上几日也没问题。” 宿雨有些恍惚,心里也空落落的。 崔筠是好人,她不是。 她不该继续占着崔家女使的身份所带来的好处。 想到这里, 她仅剩的尊严催促着她离开。 原本想问应四娘借把伞, 可看应四娘家条件也不宽裕,应该没有伞……就算有也未必肯借,她又何必叫人为难。 忽然,应四娘的孩子来告诉她,说是养蚕的屋里漏水了, 应四娘匆匆跑去处理。 宿雨一个人待在人家的屋里有些局促,干脆也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漏雨那块区域的蚕架转移, 又仔细检查哪些蚕匾里的蚕、桑叶被雨水打湿。 忙活下来,宿雨已经忘了要冒雨离开的决定。 应四娘的公婆留她下来吃早饭,她盛情难却。 跟应四娘的孩子闲聊时,他们忽然说:“那这场雨是宿雨女使带来的吗?宿雨姐姐一来,就下雨了。” 应四娘敲他们的脑袋:“胡说,是先下的雨,宿雨女使才过来的。” “那宿雨女使一定是在下雨天出生的吧?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月亮很大很圆,所以我阿耶给我取名大圆。”应四娘的长子说。 “我出生的时候是弯月,所以叫二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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