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风咬牙切齿地朝故林喊:“师兄!” “哎,林师弟。”故林笑呵呵地应。 崔筠开口为此事做了个决断:“这段时间你就跟故林一起住吧,在他身边好好学。” 故林率先骑着驴离开,林长风跟上去后发现这不是去昭平别业的方向,最终故林将他带去了林子附近烧炭时搭建的居所。 故林说他一直住这里,林长风想到自己的任务,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去。 另一边。 张棹歌与崔筠等人回到昭平别业。 李彩翠回了屋歇息,崔筠让朝烟先去整理打扫多日未住的房间,之后跟夕岚、青溪来到了辟出来给张棹歌当私库的地方。 青溪打开没有上锁的门,崔筠走入内,看到了坐在地上无聊地数着米粒的宿雨。 宿雨数米的动作一顿,目光朝崔筠的身上掠过,又迅速避开,然后改坐姿为跪姿。 “没有畏罪自杀,不错。”崔筠说。 宿雨说:“婢子这条命是娘子的,婢子不敢自戕。” 夕岚讥讽说:“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借口。” 宿雨没说话,只是等待崔筠的发落。 崔筠看到有一个木箱,过去掸了掸上面薄薄的一层灰,然后坐下,气定神闲地问:“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在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其实也不完全算关押,毕竟门没有上锁,饭食也会准时送来。可她没想过逃跑,因为她知道逃不掉,也不想逃。——她想说的太多了。 如今看到崔筠,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崔筠已经不是四五年前那个没有一点自保能力,软弱可欺的小可怜了。 她的成长是迅速的,也悄无声息,连自己只是在她的身边少待了半年,便已经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不,或许早在汝州失陷、汴州被占据,而窦婴被迫为贼妾……那种种遭遇过后,她就已经觉醒了。只是她自知势弱,只能以弱示人。 宿雨跟崔筠同龄,虽然在这些劫难的面前也有所成长,却始终没能达到崔筠的高度,因此她自以为了解崔筠,才发现她了解的崔筠只是崔筠让她了解的。 宿雨的心头生出莫大的悲哀,说:“婢子自知背主的下场,请娘子动手吧。” 崔筠凝视着她,眼前尽是她们这十几年来的相伴画面。 怎么就变了呢? 良久,崔筠叹息:“宿雨,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第53章 驱逐 兴元元年。 崔筠十五岁, 及笄。 在崔元峰的安排下,崔筠回到了邓州祖宅。 韦燕娘对她说:“原本你及笄是大事,合该为你举行及笄礼, 可你有孝在身,不能枉顾人伦孝道, 及笄礼便等你除孝后再办吧。” 崔母亡故未满三月, 崔筠正伤心,哪有心思举行及笄礼?韦燕娘此提议正合心意。 知道崔筠要守孝,崔元峰下了命令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她也一直深居简出。 直到秋收后的一天, 夕岚拿着收支历进来,对崔筠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年少的崔筠眼神清澈, 似是有些不谙世事。 夕岚调整了情绪,缓缓说道:“小娘子,这是今秋的收成。” 崔筠看着收支历上的进项比她随母前往汴州前少了大半,不理解:“今年是歉收了吗?” 夕岚说:“不曾歉收,只是这里有好些田的收成都被杜媪划走了。” 崔筠的目光凝固了一瞬,未发一言。 一旁的宿雨虽然有些懵懂,但很快就拼凑出了详情。 当初崔母带着崔筠去汴州投奔窦家, 将一部分部曲留下来继续打理耕作, 但因战乱以及路途遥远等缘故,这些收成从未落到崔家母女的手中。 崔母病故,崔筠回汝州找寻崔父的坟墓与亡母合葬,前前后后奔忙了半年时间。 等她终于安定下来,学着打理家业才发现那些田和部曲不是没有了——田契还在她的手上。——而是崔元峰派人接管了这一切。 崔筠以为崔元峰只是代她打理, 并未多想。 这次的收成是崔筠当家后,崔元峰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宿雨说:“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不如去问一问大娘子?” 崔筠认为有道理,于是找了个机会委婉地询问韦燕娘。 韦燕娘没有直面这个问题,反而跟崔筠开始算她住在祖宅的这些日子开销如何,把崔筠堵了回去。 由此,崔筠便知道就算她把这件事摊开来说,也绝对不得到一个理想的答案。 不仅如此,崔家上下在无形中给她施加了不少压力,乃至崔镇和崔铎的孩子们,都认为她只是一个在崔家白吃白住的穷亲戚。 每当他们询问崔筠“七姑姑为何一直住在我家”,崔筠都难堪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崔筠这个主子的处境尚且如此艰难,更遑论宿雨这些当奴婢的了。 崔筠的彷徨挣扎、忍耐退让令宿雨看不到前路,她同样也陷入了迷茫。 贞元二年。 崔筠十七岁,守了三年孝的她正式除孝,并在一众族老长辈的主持下完成了推迟数年的及笄礼。 九月,崔筠回昭平乡祭拜亡父亡母。 宿雨被崔筠安排留下来打理菜园子和磨坊,以及看管崔筠没带去昭平乡的财帛器具。 而她独立处理这些事务的第三天,磨坊就出了事。 先是有磨坊的仆役手脚不干净,悄悄扣下了来磨面的百姓手中的一部分面粉。 有百姓察觉到不对劲,偷溜进磨坊内院,看到磨坊的人从每斛米面中就偷走一升。 对方就威胁宿雨,一旦他去报官,磨坊失去信誉,往后就不会有人再来这儿磨面了。 若要平息此事,必须赔他十倍损失。 宿雨本想彻查,奈何对方闹到了崔家那边去。 崔铎找到宿雨对她说:“为了七娘的名声,我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有让更多人知晓。但此事总得要有一个解决办法,你也不想让七娘对你失望吧?” 他的话勾起了宿雨的记忆,崔筠在回昭平乡之前对她寄予了厚望,也有意栽培她,因此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崔筠对她失望,或觉得她不堪大任。 最终,她同意了崔铎的解决方案,对方的损失由崔铎这边填补,如此磨坊的账目就不会因为突然支出一笔数对不上,从而被崔筠察觉。 同时,她再找一个理由把那个手脚不干净的磨坊仆役处理了,只要理由合理又恰当,崔筠不会过问和在意。 做这些事时宿雨心里有些忐忑,总想找机会向崔筠坦白。 这时,她“意外”发现了那个被处理的仆役竟然是听命于林长风的,甚至那个被手脚不干净的仆役克扣了面粉的百姓也是林长风找人假扮的。 他们做这一切就是为了给宿雨挖一个大坑。 如今事情败露也是他们故意让宿雨知道的,为的就是将她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崔铎说:“你可以将事情都告诉七娘。可你想过没有,七娘问你事情发生时为何没有第一时间上报,你要如何解释?她会相信你是清白的,还是会认为你我早就勾结?而你又如何解释你做假账来掩盖这桩事的行径?” 他软硬兼施。 威胁完她,又说软话:“我不会让你去做一些对七娘不利的事。” 宿雨冷笑:“二郎君说得好听,若真为小娘子着想,就该将田产归还。” 崔铎笑说:“我跟七娘是一家人,帮她打理田地是应当的,她该感谢我才对。她想要什么,自己来找我们就是,用不着你一个婢女操心。” 宿雨沉默。 一步错,步步错。 她落了把柄在崔铎的手上,又被迫上了他这艘贼船,往后的事皆由不得她。 于是问他:“你要我做什么?” “七娘对我们可能存在一些误会,你身为她的心腹近婢,肯定能知晓她的一些想法。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想因为误会而闹僵,因此有必要知道她的心事和想法,从而对症下药。总之,你把她的想法告诉我就行。” 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让她监视崔筠。 崔铎没有采取强硬的手段逼迫她透露崔筠的秘密,毕竟昭平别业那边还有杜媪在。直到秋税的事让崔铎看到了崔筠逐渐崭露头角的“叛逆”,他不得不正视崔筠所带来的威胁。 崔筠捉拿杜媪的行动非常迅速隐秘,连宿雨都是杜媪被抓起来审问后才知道崔筠的谋划。 为此,她一直坚守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崔筠是否不信任她,所以将她排除在了计划之外? 又有些惶惑,是否她做过的事被人告发,崔筠才不再信任她的? 她的理智被种种负面情绪击垮,冲动之下,找机会向崔铎的人传递了这个信息。 当崔铎带着部曲赶来,险些跟崔筠刀剑相向,宿雨便已经后悔。 可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次的告密行为才是她对崔筠真正的背叛。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就这样,杜媪的事告一段落后,她跟崔筠返回昭平乡。 由于邓州那些产业仍旧由她打理着,每个月磨坊的小管事都会带着钱与账簿等来昭平乡汇报核算,她正是利用这个机会向崔铎传递崔筠在昭平乡的一举一动。 她其实不清楚崔筠是怎么发现她的。 这次崔筠回邓州给韦燕娘祝寿,她特意等了好几天,见昭平乡没有任何异动才找机会去接近故林,想要查探清楚崔筠和张棹歌到底在做什么的。 不过故林的嘴巴太紧了,她撬不开,只能进入崔筠的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信息。 最终她找到了,但也被青溪抓了个正着。 青溪说:“解释的话等娘子回来再当面说。” 这一刻,宿雨醍醐灌顶,顿悟了。 崔筠早有布控,甚至带走夕岚、朝烟,把库房的钥匙交给她代管都只是为了麻痹她,让她放松警惕,然后自投罗网。 正如崔铎所言,她所做的事并未危机崔筠的性命,甚至不会对崔筠造成很大的损失。可她最不能被原谅的是背叛崔筠的行为。 任何叛主的奴婢被处死了也是活该,崔筠却不想要她的性命。 宿雨是家生子,也就是说,她一出生就在崔家生活、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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