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筠说:“我原想等他把耕犁改进后,赏赐他一些钱财。如今看来,他想要的未必是钱财。” 张棹歌说:“我瞧他头脑灵活,又擅长木工,或许可以把雕版印刷之事交给他去办。” 崔筠微笑着说:“棹歌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故林有向上爬的决心,又有配得上他野心的能力,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故林没有让崔筠失望,他在张棹歌的提点下打造出来的曲辕犁,不仅让耕犁变得更加灵活便利,还多了个能调节犁辕跟犁底距离的“犁评”。 有了犁评,操作者可以进一步控制耕地时的深浅,一个人、一头牛就能轻松地翻好一块地。 在很多人看来,曲辕犁和长曲辕犁只有犁辕长短的区别,崔筠要求将所有的耕犁改成曲辕犁纯属是吃饱了撑的。 只有长年在地里干活刨食的农夫能明显地感觉到曲辕犁的便利之处,所以别人在笑话崔筠时,崔家的部曲都默默地干着自己的农活。 笑呗,到时候崔家部曲一个人就能耕三十亩地,而他们只能耕二十亩地的时候,看他们还笑不笑得出来。 …… 耕犁的改进提高了耕作的效率,也减轻了崔家部曲的负担,使得崔筠可以抽出一部分人手来开展造纸和雕版印刷的工作。 不管是造纸还是雕版印刷,从它们的选材到投入使用,整个工艺制作耗时都要大半年以上,因此可以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首先是造纸的选材。 据崔筠所说,目前使用最广泛的纸是以苎麻为原料的麻纸,其中以黄麻纸最常见。崔家很多藏书、官府文书、寺庙经文抄写用的都是黄麻纸。 但随着苎麻的减少及苎麻生长季节的局限,使用皮纸的人越来越多。皮纸的原料更加丰富,桑、楮、藤、青檀等植物的皮都能用来加工制作,窦婴从长安寄回来的信笺就是江南地区进贡的藤纸。 最后一类纸种是竹纸。这种在张棹歌生活的年代耳熟能详的纸种,因现在的造纸工艺局限、纸品质量过于粗糙劣质,如今还没什么知名度。 张棹歌所熟悉的造纸工艺是楮皮纸,崔筠便让人去砍伐崔家山林中的楮树。 张棹歌在一旁补充说:“树皮剥下来捆在一起放去水中浸泡,树叶、树汁和结出来的楮实子不要扔,我看医书上说它们可以入药,能补肾、明目。” 崔筠微微侧目,待她说完,问:“大郎将《补养方》看完了?” 同样被迫学习了《补养方》的崔筠记得关于楮实子能入药的内容在第一卷的末尾,她由此推断张棹歌是看完了第一卷。 “看完了。”张棹歌有些自得,她白天没什么事干,除了看《补养方》,就是满山溜达,去找实物来加深自己对这卷内容的印象。 崔筠又问:“那大郎可知具体要如何入药?” 《补养方》上没写,但难不倒张棹歌。 她说:“我不知道,但三伯父肯定知道。” 又说:“咱们把楮叶拿去喂羊喂牛,楮实子就收集起来。很多百姓都不知道楮实子可以入药,我们也不懂将它炮制成可入药的药材的方法,因此直接卖给老百姓行不通。” 崔筠问:“大郎的意思是三伯父懂炮制药材,所以可以卖给他?” 张棹歌瞬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说:“直接送给他吧。你的三伯父就是我的三伯父,更何况,我是因为他才有学习《补养方》的机会,不会那么拎不清的。” 崔筠莞尔:“大郎做事向来周全,叫人安心。” 她又转回头吩咐不远处十分自觉地假装自己是一根柱子的青溪,说:“造纸和刻书一事不可外泄,我可用的人不多,只能辛苦你经常盯着了。” 青溪精神一震,立马表态:“小的定不会叫娘子和阿郎失望。” 他一走,没了旁人,崔筠对张棹歌说:“这些日子辛苦棹歌了。” 张棹歌心情不错,她调侃说:“我看青溪比我还辛苦。” “这不一样。”崔筠说,“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张棹歌心生期待:“什么礼物?” 崔筠故意卖了个关子。她让张棹歌随她出门,连一个随从都没带——对她来说,张棹歌一个人带给她的安全感抵得上十几个部曲奴仆。 她们进了山,张棹歌认出那是去峡谷温泉的路。 虽然隐约猜到了崔筠的礼物是什么,但张棹歌不想破坏了崔筠期待看到她得到礼物时的惊喜表现的心情,因此会佯装不解地问:“你的礼物该不会是带我去沐浴更衣吧?” 崔筠嗔说:“不是。”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峡谷的深处。 昔日露天的温泉此时已经被竹木给围了起来,并加了一扇竹门。 推门进去,看到的是一块竹子和草席制成的屏风,绕过它则可以看到温泉向低处流去而形成的小溪。 至于张棹歌原本修筑的温泉池,上面盖了个草棚,周围还多了一圈既可以挡风又能增加私密性的草席。 张棹歌故作惊讶地看向崔筠:“你让人盖的?” “嗯,你喜欢泡汤,我便买下这里修建个草堂,以后只要你喜欢,随时都可以来这儿泡汤。” 张棹歌说:“只有我泡会不会太浪费了?我们可以一起泡。” 崔筠不知是被烈日晒晕了脑袋,还是被张棹歌的“大胆邀请”给弄得面色涨红、脑袋发胀,她说:“你……太孟浪了。”
第46章 撒娇 有那么一瞬间, 张棹歌从崔筠的反应中捕捉到了一丝朦胧的、暧昧的情意。 下一秒,她的脑子里就弹出崔筠初次向她招婿时所说的话:因为……没有比你更好的选择。 张棹歌立马刹住自己那旖旎、发散的心思。 想什么呢? 崔筠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凡有更好的选择, 都不会走招她为婿这一步。 再说崔筠这份礼物,许是在报答她帮忙改良曲辕犁、拿出造纸术和印刷术。 她何必自作多情。 失落、不甘和空虚的情绪席卷而来。 张棹歌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在此之前兴许已对崔筠生出超出友谊关系的好感, 她同样清楚, 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即便内心正备受煎熬,张棹歌也没有忘记分出一些注意力给崔筠,很快, 她就注意到崔筠的身形微微一晃, 险些站不住。 张棹歌抬手扶住她,再顾不得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关心道:“你怎么了?” 崔筠稳住身子,又定了定神,有些羞耻地说:“天气炎热,又碰上今日来月事,有些头晕。” 张棹歌恍然,说:“可别中暑了,先到树荫下坐会儿。” 草棚虽然也能遮阳, 但周围都被草帘子遮挡起来, 不够阴凉通风,对缓解中暑症状也没有帮助。 张棹歌扶崔筠坐下后,看到她穿了两层的衣物,说:“这里无人,你可以脱少一件衣衫, 我去给你弄点凉水降温消暑。” 原来崔筠的脸颊发红是因为中暑,而不是害羞, 真是她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里,张棹歌果断摒弃杂念,转身去给崔筠找泉水。 她们的附近倒是有泉水,只是水温太高不合适用来消暑,且她们出来得匆忙,并没有带水囊。 张棹歌找到水温适合的水后,确定四下无人,就从戒指里拿出军用净水壶来装水。 这种水壶自带过滤功能,她解甲归田之前在野外执行任务时就是用这水壶解决饮用水问题的,为了掩人耳目会将里面的水装到水囊中,因此她的戒指里也有备用的水囊。 担心崔筠一个人待在原地会遭遇不测,张棹歌迅速装满水赶回了温泉池。 崔筠依张棹歌所言脱掉外面那件宽袖对襟罗衫,随意地搭在肩上,仅剩里面那件从胸垂至脚踝的长裙。 细长的脖颈沁着一层薄汗,汗水成珠,顺着锁骨滚落,最后渗入胸前系着的罗裙。 正在阖眼歇息的她听到动静,下意识拢了拢肩头的罗衫,看到是张棹歌,动作一顿,捏衣服的手心都沁出了一点汗来。 “喝点水。”张棹歌一边将水囊递给崔筠,一边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让它乱瞄。 崔筠接过水囊,仰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动作轻柔优雅。 只是这一仰头,脖颈更显细长,并不明显的喉结微微滚动。 张棹歌舔了舔嘴唇,挪开眼,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摘的几片梓叶给她扇风驱热。 冰凉的水和梓叶刮起的微风为崔筠驱散了身上的不适,只是她这脸颊依旧粉嫩透红。 崔筠喝完水,好奇地问:“你何时带的水囊?” 张棹歌面不改色地说:“它一直都挂在马鞍处,只要出门就自动带上,无需另行准备。” 这听着十分合理,崔筠也没再纠结,将水囊还给她:“你也喝一些吧。” “我喝饱了才回来的。”张棹歌拿出巾帕用水打湿了给她,“擦擦汗,降一降温。” 崔筠被她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心头某种情绪翻涌得愈发厉害。 她垂眸,一边心不在焉地擦汗,一边说:“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尽快带你过来,却忽视了今日的天气与自身的情况。” 崔筠鲜少有这么急不可耐的时候,大抵是担心经常往山里跑的张棹歌会发现这里变了模样,为此想抢在她发现前给她一个惊喜。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期待看到张棹歌收获惊喜时的反应。 不是炫耀,也不是为了满足虚荣感,而是…… 崔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孔雀开屏。 一旦对自己的行为产生如此认知,就忘不掉了。她尴尬羞耻地掩面。 张棹歌发出了理解的声音:“倒也不必自责。你是一家之主,要处理的事情本就多,如今还得兼顾农事、造纸与印刷。今日好不容易可以挤出一点时间……可以理解。” “……嗯,你说得对。”崔筠借坡下驴,借她的说来催眠自己,很快就恢复了端庄从容的模样。 张棹歌问:“你好些了吗?要不先回去。” 崔筠点点头,起身后又微微晃了下。 张棹歌见状,直接让她坐上自己的马,与之同骑,说:“万一回去的路上你头晕栽下来,我还能及时护住你。” 崔筠没有拒绝,反而还有些期待,她指了指起身时被皲裂的树皮从肩头勾落的罗衫,声音娇软:“棹歌,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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