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了?” 窦婴一顿,不愿再往下说。 西河县主自幼在道观长大,鲜少接触时事,也缺少政治嗅觉,自然不清楚禁卫将军出入公主府邸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朝臣、文人出入公主的府邸在大唐都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可郜国大长公主与禁卫将军不一样。 他们一个是太子的丈母娘,一个是掌管皇帝、宫城禁军的将军,倘若此事被人利用,皇帝难保不会疑心太子在网罗党羽。 唐初以来,帝王和储君的关系都极为敏感,帝王忌惮储君,储君畏惧帝王。尤其是当今圣上经历了泾原之变,狼狈逃出长安后,他的猜忌之心愈发严重。 在这种情形下,郜国大长公主与禁卫将军往来太过密切就十分容易招来祸端。 窦婴不希望西河县主因经常出入郜国大长公主的府邸而受到牵连。 西河县主虽然想不通,但她乖巧听话,认为老师这么说必定有深意。 此后西河县主与窦婴都减少了出观的次数,倒是宜都公主经常登门。 一开始她只是为了听窦婴的传奇经历,熟稔了后便把窦婴当成了知心姐姐。 得知窦婴喜欢佛经,宜都公主给她搜集来了大小乘经论共七部一百二十余卷,这其中不乏玄奘的弟子窥基所记释注疏后流传下来的佛经。 当初玄奘西行求法带回佛经六百多部,但只译释其中七十五部就圆寂了,他的弟子们也陆续为这些佛经翻译注疏,甚至当时有上千僧人涌入译场传抄佛经。注1 过去了近百年,也未能将所有的佛经都传遍天下佛寺。 …… 收到窦婴让人带回的佛经时,张棹歌和崔筠正在就刊刻选材的事进行讨论。 先前选材选的是造纸的原料,而今选的是用作印刷模板的板材。 崔筠找来了一位比故林更熟悉木材的匠人询问不同木材的特性,最后根据匠人提到最常见的松柏、黄杨、梨木、枣木、杉木与梓木等木材的特点,而挑选了枣木与梨木。 这两种木材兼具了纹理细腻、吸水均匀、软硬适中等优点,是最理想的雕刻板材。 选择了木材后,并不是立马就能用作雕刻的,需要在锯解后放到水中浸泡一两个月,再阴干三四个月,如此,投入使用的板材才不会发生变形、皲裂或被虫蛀的情况。注2 刊刻关键材料之二是纸张,如今造纸的作坊已经悄悄地搭建起来,它就在崔家山林距离溪流不远的地方,可以有效地阻隔那些窥探的目光。 剩下一个影响印书的关键材料便是印刷时所用的墨了。 不过印刷跟书画不一样。 对文人骚客而言,书画是他们展现才能、扬名立万的工具和途径之一,因此笔墨纸砚这些能影响书画质量的东西便显得尤为关键。为追求作品的完美,他们对笔墨纸砚的选用也十分谨慎。 印刷出来的书的作用更多是传播书籍的内容,而非展现书法之美,因此所用的墨只要不会洇墨或不容易被印纸吸收,用料劣质一些也无妨。 讨论得差不多了,崔筠和张棹歌忽然听见朝烟在外头喊:“娘子快些出来,窦娘子让人带了一车书回来。” “怎么咋咋呼呼的?”崔筠神情无奈,对于能再次听到窦婴的消息却忍不住感到欣喜:“在哪里?” 她跟张棹歌走出去,果然看到了几个侍从拉着一车用木箱装着的卷轴。 随手打开一份卷轴,里面的经文让她瞬间明白窦婴的心意。 崔筠的眼睛当即便泛了红,但到底顾及形象没有掉眼泪。 她忙不迭地招呼这几位侍从入内休整,得知这些侍从中竟然有两位是宜都公主的人,心中叹服:阿姊当真是到哪儿都能广结善缘、大放异彩。 尽管这些侍从的地位不高,但崔筠仍用好酒好菜招待了他们。 待他们要返回长安,又委托他们帮忙带一些东西去给窦婴。 崔筠除了准备钱粮布帛外,还备了两套衣衫、鞋袜,以及自己做的香囊……里面都是一些驱虫辟邪的香料、药材。 张棹歌说:“你这是担心窦小小在长安没衣服穿吗?” “长安什么都贵,居大不易,阿姊交游甚广开销必然也大。我没有万贯家财相助,只能赠些衣物。” 张棹歌有所感悟:“那我是不是也要赠点什么?好歹朋友一场。” 崔筠一愣,问:“你想送阿姊什么?” “你送了衣物,那我就送铜镜吧,正好以铜为镜正衣冠。” 张棹歌之前签到得了一面铜镜,刚好是在她意识到自己对崔筠有些好感之后,她觉得系统在内涵她不配,让她照照镜子。 气闷之下,一直将镜子放在芥子空间里没动,直到最近才听说端午有铸造新镜子的习俗,寓意驱邪。 崔筠已经有一面铜镜了,张棹歌决定送去给窦婴。 “铜镜?”崔筠困惑,张棹歌哪儿来的铜镜,莫不是要将家里的铜镜送去长安? 张棹歌说:“前些日子去草市转悠的时候看到那纹样有趣就给买了,不过买完就给忘了,刚才想起。” 崔筠:“……” 一面铜镜两千文,这也能忘? 某些方面,张棹歌真是心大得叫她惊叹。 “还有我练字的草稿,与其焚毁,不如统统交给她,让她知道我的字也是有进步的……还是留一些,毕竟如厕的时候用得着。” 看着张棹歌将一堆“垃圾”塞进装礼物的匣子里,崔筠欲言又止:希望阿姊勿要跟张棹歌一般计较。 把长安来的侍从送走,崔筠才抽空翻阅这些经文卷轴。 印刷的板材还没处理好,距离正式刊刻还有一段时间,她正好可以在那之前将这些经文誊抄到薄纸上。 这番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六月初。 再有两日便是韦燕娘的五十岁大庆,崔筠才不紧不慢地将手上的事一一安排交代好。 除了张棹歌外,只有李彩翠、夕岚、朝烟与两个仆役没被安排,因为她们会随崔筠到邓州去贺寿。 至于夕岚去了邓州,其余人没法从库房支领钱粮了怎么办? 崔筠决定将钥匙暂时交由宿雨看管。 夕岚对此并无异议。倒是宿雨神情落寞,似有“又被舍下”的哀怨。 崔筠看着她,笑容温和:“你实在想去邓州的话,我让夕岚跟你换一换。” 宿雨说:“婢子只是想跟在娘子身旁伺候,娘子去哪儿,婢子就去哪儿。” 朝烟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傻呀,这是一个可以得到历练的好机会,你不想要那跟我换吧。虽然我识字不多,但掌管钥匙肯定是没问题的。” 宿雨看了看朝烟,叹息:“婢子知道了。” —— 崔筠和张棹歌到邓州时,距离韦燕娘的诞庆还有一天,她们先去见了崔元陟。 崔元陟听说张棹歌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补养方》第一卷的内容,不信邪地表示要抽查,不仅让她背诵里面的内容,还拿出具体的药材让她辨认。 “此物是什么,有何功效?” 张棹歌倒背如流:“草蒿,性寒,益气长发……” 崔元陟:“……” 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喊过来,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他们。 崔八郎与崔九郎面面相觑,支吾半天要么认不出此物,要么对其功效知之甚少,二人都没能像张棹歌一样回答流利。 崔元陟掩面叹息,声音里颇有些遗憾。 他的两个儿子自幼由他教导,也未能学习会他一半的本事——他们对诗文经史倒是感兴趣。——张棹歌这个最近才开始读书识字的武人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学医的天赋高下立判。 崔九郎年少一些,并不把父亲的失望放在心上,他说:“阿耶何必失望,如今阿姊在宫中典药,她比我们更能继承和发扬你的医术。” 张棹歌这才知晓,崔元陟的长女崔四娘居然进宫了,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典药,那也是正七品的女官。 不过,崔元陟并不为此感到开心。 进宫当女官能爬到顶峰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女官都逃脱不了老死宫中,或被迫出家的命运。 崔元陟宁愿崔四娘嫁个普通出身的平民,也不愿意她进宫去。 知道崔元陟不愿多提此事,崔筠将她跟张棹歌这些日子攒的楮实子都送给了他。 “你们哪里来这么多楮实子?”崔元陟不解。 “山里采摘的。当时正好学到楮实子这里,知道它能治病就摘了。” 崔元陟抽问习惯了,顺口就问她:“那你说楮实子的治什么病?” 张棹歌脱口而出:“阳-|痿。” 崔家三父子:“……” 崔筠:“……” 你是会冷场的,它的功效那么多,就不能挑别的说吗?
第49章 摆阵 张棹歌的话提醒了崔元陟, 崔筠成亲这么久,他尚不清楚她们的床笫之事是否和谐呢! 这些事本该由崔筠父母操心的,谁让她无父无母?只能他们这些当长辈的多替她们操心了。 不过他是个男人, 由他来问这些不合适。 他便让自己的妻子私下去问崔筠,张棹歌在那方面真有问题的话, 还能顺便在他这里治疗一番。 崔筠被问及闺房之乐, 既尴尬又好笑,说:“三伯娘不必担心我们,在成婚之前, 李姨娘就教过我这些了。” “教和实践是不一样的, 侄女婿的表现如何?”元陟妻问。 崔筠红了脸,她们最亲密的接触只停留在抱抱这个阶段, 这要她怎么说啊? “她……力气很大。” 能轻易地抱起她。 “也很有耐力。” 可以背她走一路。 “还很温柔体贴。” 来月事和佯装中暑的日子里,张棹歌每天都会给她煮能益气补血的膳食。 她记得哪怕是相敬如宾的父母,父亲也未曾这么待过母亲。 她说得暧昧,叫人遐想连篇。 元陟妻未能听出真意,只觉得这个描述下的张棹歌那方面的能力还不错。 “如此我就放心了,希望能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 “……” 离开崔元陟家时,张棹歌发现元陟妻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带着审视的同时又有些欣慰。 张棹歌抱着《补养方》的余下两卷书琢磨:难道三伯娘舍不得一次性借出两卷医书? 她本来只打算借第二卷, 但许是她的天赋让崔元陟放下了防备,有意栽培,所以主动将《补养方》剩余的部分都拿出来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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