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就是没怎么练。崔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忍俊不禁。 夕岚从寺里走出,轻声道:“小娘子,已经打点好了。” 崔筠颔首,向张棹歌道别后下了山。 张棹歌本来也是要下山的,可夕岚跟随崔筠下山之前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小动作让她感觉到一丝异常。 她溜达回寺里,找到大佛殿的僧人旁敲侧击。 这些僧人经常跟权贵打交道,自然知道五姓七望之首的崔氏,对为了换钱一事来了两回的崔筠印象深刻。 僧人的嘴巴严实,只有一个小沙弥碍于张棹歌的身份,小声地透露了崔筠的三个目的:一来礼佛,二是找僧人商议迁坟之事,三是想折换铜钱。 前两个目的已经达成,寺里的主持答应七日后会到崔父崔母所葬之地替她看一看再决定迁坟的日子和仪式,至于这第三个目的,寺里拒绝她两回了。 张棹歌若有所思:“她怎么需要这么多铜钱?” 顺手按着功德箱晃了几下,木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还响起了铜钱碰撞的声音。 佛教盛行,一座大殿摆一个功德箱,每个香客往功德箱里扔上三五枚铜钱,不出一个月就能轻松攒下十几万钱——不然寺里也没有那么多铜可以浇铸佛像。 “啧,难怪后来的武宗要灭佛。”张棹歌心想。 她出了大殿,拐个弯去找广宁寺的主持大师,说:“听闻贵寺要开八关斋会,届时不仅会有上千僧人来赴会,还会布施行善,为穷苦百姓施粥、消灾解难。如此盛大的斋会,所需的衣食木炭一定很多吧?贵寺现有的粮食足够吗?我知道哪里能买粮食和木炭。还有,斋会如此盛大,也人多眼杂,很容易出乱子,我定会带人来维持秩序,保证斋会能完顺利召开。” 主持大师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她笑吟吟地回视,并不避让。 半晌,主持大师开了口:“多谢施主。” “不用客气。” 翌日,崔筠听闻广宁寺的僧人上门,略微有些吃惊:不是说要七日后才过来么,怎么这么快,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听说了僧人的来意,她微微怔忪。 青溪和夕岚没注意到崔筠的异常,喜形于色地说:“太好了小娘子,广宁寺想用市价向我们买粮食和木炭,给的都是铜钱,不是以实物来相抵。” “这可真是及时雨。” “是呀,这也太及时了。”崔筠喃喃自语。 既然是广宁寺主动提出的交易,崔筠自然不会拒绝。 她询问那主事的僧人:“不知贵寺需要多少粮食,多少木炭?布帛需要吗?” 僧人说:“米千石,木炭两千斤,布帛……也需些许。” 广宁寺对米的需求高,对木炭的需求却不高,这么奇怪的搭配让崔筠一下子就想到了下个月举办的八关斋会。 听闻斋会将办得十分隆重盛大,不仅附近寺庙的僧人会参加,还邀请了宋州、汴州、邓州等地上千位僧人来赴会。 崔筠想,这些粮食和木炭估计就是那一两日的消耗。 昭平别业的粮食要留下一部分作为这个冬天和明年开春的口粮,余粮不够千石,她就组织乡里需要折换税钱的乡亲带着粮食布帛前来当面跟寺里交易。 看着崔筠将偌大的昭平别业当成了集散地,杜媪气得咬牙切齿,她还等着崔筠服软呢! 这广宁寺又是怎么一回事,以往他们自产的粮食已经多得粮仓都堆不下,今年为什么要来找崔筠买粮食和木炭? 等乡亲都换了足够的税钱,广宁寺的僧人才将一车车的粮食给运送回去。 “多谢崔七娘子,要不是七娘子,我们就只能将粮食贱卖了。”乡民解了燃眉之急,卸下心头重担的同时也不忘向崔筠道谢。 虽说购买他们粮食布帛的是广宁寺,可要不是崔七娘,广宁寺的僧人乐意搭理他们吗? 他们之前求到了广宁寺去,广宁寺只接受典当,而粮食又是这个时节最不值钱的,因此典当的价格跟那些粮商来收粮时一般,被压得很低。 果然,这些大寺院只给世家大族面子,他们来走崔七娘这边的路子算是走对了。 崔筠同他们闲谈几句,就打发他们回家去了。 不多时,青溪从外头回来,对崔筠说:“小娘子,小的看到张副将领着县镇兵去护送广宁寺的粮车了。” 崔筠一动不动,半晌,才一声轻叹:“又欠他的人情了。” 青溪不解:“小娘子,小的不明白。” 夕岚也疑惑:“莫非广宁寺来收粮跟张副将有关系?” 崔筠缓缓说出心中的猜测:“昨日我在广宁寺外碰见已经沐浴完毕正要离寺的他,可后来我们离开时,左右不见他的身影。所以我想,他当时应当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今日广宁寺的僧人登门,县镇兵又以‘担忧贼人劫道’为由护送广宁寺的粮车,这答案还不够清晰吗?” 青溪说:“张副将主动相助,这不是好事么?” 崔筠叹息:“就怕他图谋甚大。” 青溪和夕岚一下子想到了崔筠的终身大事上面去,韦家与王家可不就是看小娘子孤家寡人,想求娶她以谋夺崔家的家业么? 难保这张副将不是生出了一样的心思。 半晌,崔筠摇头推翻了这个阴暗的猜想,说:“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若真的觊觎我什么便不会在暗中相助,而是敲锣打鼓,巴不得让我知晓,好令我对他感恩戴德、心生好感。” 顿了下,又说:“既然他不想声张,那我们便当不知道此事吧!”
第15章 贺喜 立冬那日,汝州飘起了雪,绵延数百里的山林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 天愈发冷了。 木炭的价格较前些日子提高了不少,之前囤积了不少木炭的商贾趁此机会大赚了一笔。崔筠却减少了拿来卖的木炭份量,增加了发放给仆从和部曲的份额。 她还重点关注抚恤了被强盗所杀的部曲家眷:“去李十二他们家看看有没有缺衣少食,发给他们的木炭按去年的份额再加十斤,木柴加五束。” 青溪知道这正是收拢人心的好时机,依言去办了。 崔筠处理完大小事务,就展开窦婴的来信看了起来。 窦婴的信是昨天到的,她当时就迫不及待地拆开看了一遍,只是不知如何回信,才搁在一旁晾了一宿。 如今有了空闲,她便提笔回书。 舅父想邀请她今年到汴州过年,也提到了她的终身大事。 她先是关心了舅父舅母、表哥阿姊一番,再回了要替父母迁坟之事,并用告状的口吻提及崔元峰为她相看了韦兆、王贺骋这些纨绔,旁的没多提。 写好书信,夕岚进来说:“小娘子,南阳县那边来人了。” 崔氏几房唯有崔元峰一房在南阳县。 来的人叫林长风,是总管崔家内务的内知林祺盛之子。 作为家生子,他在崔家也颇受重用,此前一直在崔元峰次子崔铎的身边协助其打理田宅。 看到跟着过来的杜媪,崔筠才想起这林长风也是杜媪的儿子。 杜媪是韦燕娘的陪嫁,后被许给了当时还只是崔元峰僮仆的林祺盛。 崔元峰当家做主后,林祺盛被提拔为内知,她的地位就更高了。 正因为有这么多人撑腰,她在昭平别业这边行事才会如此趾高气扬。 “小的向七娘子问安。”林长风脸上带着笑,这和气的模样任谁见了都难以恶言相向。 崔筠颔首,询问:“大伯父、大伯娘和兄嫂们安好?” “主君们都好。”林长风道出来意,“阿郎知晓七娘子要为先人迁坟,特让小的来协助,盼望能在开年之前办妥此事,不耽搁过年。” 崔筠道:“前日广宁寺的高僧已来看过爹娘的坟茔,动土开棺的吉日还需细算,急不来。” 事实上这边挖出来后不代表立马就能移到邓州的祖坟埋葬,因此僧人还得前往崔家的祖坟择吉地和下葬的吉日。这个过程快则十天半个月,慢则一年半载,全看黄道吉日的相隔天数。 广宁寺十一月便要召开八关斋会,她特意挑了他们最忙的时候,就是希望这仪式能拖延到明年。 不过崔元峰正是不希望她在此事上拖延太久,才让林长风过来的。 林长风委婉地建议崔筠找别的寺院,比如南阳县的广延寺,崔家有什么法事都是找那儿的高僧做的。 崔筠不想受崔元峰摆布,推说不能得罪广宁寺的高僧。 林长风见她态度坚决,便转移了话题:“小的还有一则喜讯要报——前不久襄州谷城主簿病逝,大郎君将接替出任谷城县主簿,不日将从长安回来,先祭祖再去赴任。” 崔元峰的长子崔镇,二十四岁举进士,因朝廷科举规定考取进士后不能直接授官,需要先守选(候补)。 若不想守选,又能得到节度使的举荐,便可出任节度使的幕职。 崔镇心高气傲,不愿为节度使幕职,于是守选三年,获授正字。 正字同校书郎一样为校对典籍、刊正文章的小官,它的官阶甚至比校书郎还要低半级。 至于主簿,它是县令的佐官,管文书、印章、采办等杂务。地位在县令、县丞之下,县尉及诸曹官之上。 崔筠明白,对方不只是来报喜这么简单,按照崔家对人情往来的计较,这举动的背后只透着一个意思:兄长升官,你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贺书是要写的,贺礼也不能少。 但这贺礼怎么送也是有讲究的。崔镇是升官,送金银财帛都不合适,要送些寓意节节高升或符合文人身份的礼物。 送玉竹子摆件最合适,可崔筠穷,因此她倾向于送文房四宝。 崔筠不禁看了眼窦婴回汴州后差人送来的一块“上谷墨”,这块墨是出自南北朝时期上谷郡制墨名家之手的名墨。 当初李贼攻下汴州后四处搜刮得了这块墨,后来他赏给了窦婴。吴诚派人来杀窦婴时,她什么金银财帛都来不及带,就只带走了这块搁在手边的墨。 窦婴得知崔筠要将昭平别业被毁的藏书默写下来,回到汴州后就特意送了这块名墨过来给她以资鼓励。 她前脚刚得这块名墨,林长风后脚就来讨要礼物,是巧合吗? 而且她没看错的话,杜媪瞟了这块名墨好几眼。 崔筠说:“这是喜事,我会亲自为兄长备一份贺礼。” 送名墨是不可能的,只能改天去县城的坊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文房四宝了。 杜媪目光一滞,正要说什么,林长风递给她一个眼神,她便悻悻地把话咽了回去。 —— 崔筠虽拒绝了赶在开年之前把迁坟的事办完,却没法躲避回邓州祖宅过年的命运。 因为冬至要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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