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的目光从那双桃花眼移到对方挺拔的鼻梁,再往下,是没什么颜色很显病气的嘴唇,但无论如何,都要比之前好了太多。 沉默了会儿,她唤:“沈缜。” 沈缜应:“嗯?” 谢容轻声询问:“你是在后悔,一年前带我入世吗?” 是在后悔,给了我机会欢喜上你吗? 在你的心里,是否认为若无此番同行,便不会有我今日对你的这番情丝累赘? 素来端庄温婉的女人仍旧温婉端庄,除却眼眶微红,她与往常无甚两样,然而不知为何,沈缜却似觉她如高楼将塌、摇摇欲坠。 “我......”沈缜思忖着该怎样回答。坦白讲,在刚才那一刹那,她确实生出了后悔之意,平心而论,她不想让“重要的挚友”受伤,可确确实实,她亦给不出回应。 无声即是肯定。 谢容了然,收回目光,望向院里小桌上的那尊冰雕。 风又起,檐下的风铃叮当清脆作响,在这清脆声里,夹杂着谢容柔柔的声音—— “你住过的许多地方,似乎都有风铃。” “嗯。”沈缜坦言,“我会令人挂起。” 谢容问:“你欢喜么?” 沈缜默了瞬,还是坦然:“...有人欢喜。” 此言一出,四下便只剩风铃声,直到再过半晌,谢容出声:“很漂亮。” 沈缜:“嗯?” 谢容示意:“冰雕。” “它啊。”沈缜的视线也投过去,眉目逐渐柔和,“确实很漂亮。” 冰雕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先前五感尽失,她也是在方才刚发觉丛绻留下了这个。 可是哪怕莲花很漂亮,但除了此院子里空空荡荡,谈完它就再无其它可谈的东西,气氛便再度凝固了下去。 在这凝固里,沈缜耐心等着,她直觉对方有话没说完,而在良久之后,这个猜测终于应验—— 谢容回眸开口:“即便没有入世,沈缜,我也是欢喜你的。” 她的眸光很温柔,和她人一样温柔,即便此刻的聊天算不上舒适,尴尬沉默无时无刻不在蔓延,她也是最温柔最包容的模样,认真而郑重:“沈缜,我并非因入世,也不因你曾说的温柔、善解人意的壳子,而对你生出了欢喜。” 在很久以前...在你抱着兕子轻言细语之时,在你撑伞温和说有酒待饮之时,在你于圆月之下吹完一曲笛子笑邀:“女君可愿去看看神州江湖的风景?”时... 我都很欢喜。 迎着沈缜讶然怔愣的视线,女人与她相视:“沈缜,我求的从来不是长相守。” 所以,不要愧疚。 风吹,树叶纷纷洒落,湛蓝的天上云卷云舒,日光温和。
第102章 我欢喜你 血红的月悬在天际。 一抹孤独的影子走在深深宫墙之中。 沈缜的心跳很急, 她攥紧了袖袍,打量着眼前奇诡的场景,耳边一丝风声也无, 以至于她胸腔里的震动格外明显。 这是...八年前的东海宫城? 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眼前血色骤然变浓,寂静在一瞬间被打破,哭吼声、嘶喊声、狞笑声交杂着席卷而来,只一眨眼,沈缜便见不远处地上躺着两个女人, 穿着北军服饰的男人们你推我挤想要骑到她们身上,一个女人高声喊:“娘娘!娘娘!” 沈缜恍惚。 下一瞬,满脸鲜血的女人披头散发逼到了她眼前:“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血腥气扑在唇齿之间, 沈缜张了张嘴, 嘴唇干涩,什么话也没说出。 宫墙轰然倒塌,女人歇斯底里的笑声渐去渐远, 世界转瞬重建, 长街医馆,赫然是她住了一年的地方。 血月逼近,更大更圆。 无数僵硬苍白、四肢麻木的人满满当当占据了长街,视线幽幽,通红的眼直直看来。 “你分明知道......” “是你设的局......” “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我给你拿了自家鸡下的蛋......” “我的侄子跟着你学医......” “你没有心......” “你骗了我们......” “你不得好死!” 沈缜满头大汗, 骤然自梦中惊醒。 屋中黑暗。 枕边睡着另一人, 她是浅眠, 沈缜这番动作很容易也惊醒了她, 丛绻眉心微蹙,侧身将人揽到怀中, 轻声哄:“别怕,别怕,都是梦...” 心悸的恐惧短时间难以消散,此刻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沈缜没有多思,几乎是本能一般钻入温软的怀中,平复周身的颤抖。 良久,良久。 “丛绻...”沈缜唤。 她埋头在女人胸前,声音闷闷:“我梦见了东海和八籽镇。” 那些她见过活生生的、又死去了的人。 丛绻先是因她这话微怔,随即柔和了眉眼,慢慢拍抚她清瘦的脊背,“没有你,结果会更差,所以不必自责......” 女人的声音很软,在夜色里格外抚慰人心。沈缜的心神逐渐平静,她退了退,拉开一点距离,看了过去。 黑暗不足以阻挡身为修士的丛绻,也不足以阻挡恢复了五感的沈缜。 ......她看清了丛绻眼底的柔情,和褪去了所有清冷的神仙容颜。 许是这目光太过明显,丛绻刚刚舒展的秀眉又蹙,她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霎时间冷漠与审视重新覆盖上她的面容,语气亦沉了下来:“你痊愈了?” 沈缜顿了顿,伸手将她皱起的眉揉开,答:“嗯。” 这段时日,丛绻总来陪着她,源源不断地给她传递灵力,以求将养她的身体。两人几乎日日同榻,可白天很少见面,往往沈缜夜中因噩梦惊醒,才能见到这枕边人。 她失去了五感,虽也会依偎丛绻,却不知对方态度竟是软言细语至如此—— 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沈缜心中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这颗心现下软得不能再软,又泛着细密的疼和酸涩。 “绻绻。”她放低声音,以恳求的语气唤了一声。 丛绻望着她,须臾收回视线,不言。 沈缜默了默,凑近,微微撑起身,去吻她的唇。 “绻绻。” 不要不理我。 目光相接,丛绻眼底神色难辨,沈缜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乖巧趴下来,缩进她怀中。 就在这几瞥之间,沈缜突兀意识到,她好像从来不曾真正心疼过丛绻。 她总是试探,总是质疑,总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欣赏丛绻,忌惮丛绻,引丛绻为对手亦同伴—— 却很少想丛绻的惶恐、担心、忧虑、害怕...步步如临深渊。 自从她知道丛绻并非纯粹的菟丝花,就几乎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一个正当年少的女孩。 沈缜想,她把丛绻的情绪理性化成一个个筹码,分析筹码产生的原因和对自己的利弊,却未曾深思过,那些情绪于丛绻而言,是不是让她很难过? 丛绻发觉欢喜上她时是否惶恐? 丛绻以为要被她毫不犹豫地舍弃时是否痛苦? 丛绻再遇见她时是否担忧? 丛绻被她一句句质疑目的真心时是否心寒? 丛绻救她时...是否害怕? 如有针扎,沈缜几乎无法呼吸,窒息不已。 初遇十九岁,如今也才二十有余,这样年轻的一个姑娘,少时历经坎坷,偏偏想要抓住的自己也给了她许多次重击。 那日火烧尚不如此,可此刻心却痛得阵阵痉挛,骨髓里全部都是苦涩和恐惧。 重逢后每一道望过来的冰冷眼神,每一丝笑里带着的尖锐讽意,每一句或似是而非或坦诚直白的话语,每一个藏在细枝末节里的体贴和在意,在这短短的瞬间,化成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沈缜的心。 鲜血淋漓。 她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想、很不想看到丛绻对她的神情由温柔信赖变成冰冷嘲讽。 甚至或许日后欲望渐淡、心伤更甚,便转身离去。 女人那种轻飘飘仿佛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留恋的感觉,沈缜很不喜欢。她不是圣人,心里的欲念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蛊惑着她,想让丛绻以她为最重要的人、以她为最爱的不可舍弃、以她为每一段旅程归途的锚点。 她应该属于她。 这是不对的,可沈缜每每想到,就动心不已。 她非世外客,而是凡俗人。 沈缜额头抵着女人的脖颈,低低继续唤:“绻绻...” “绻绻...” “绻绻...” “沈缜。”丛绻万般情绪转成无奈,她出声止住这絮絮不停的人,眸光再次偏过看来,“你想做什么?” 这人明明比她还高一点,此刻却如刚出生的婴孩,小小的、柔弱的,好像交托了满心依偎。 沈缜从温软中抬起眸。 “绻绻。”她又唤了一声。 在丛绻平静无波的视线里,沈缜轻声:“...我欢喜你。” 她语气慢慢委屈:“不要不理我。” 室内寂静。 丛绻瞳孔骤缩,惊怔难言。 ...... 乾国之事告一段落,沈缜决议去东海衮州,她定好了路线,先向东南去江州江陵,再自多年前的老路过青州乘风郡,然后北上豫州。 邵玄微对此不解,疑惑道:“此路绕远了很多,主人是有什么要办的事情么?” 沈缜将地舆图折叠起,摇头笑:“没有。” 她看向邵玄微:“只是经年,想去看看故地旧景。”
第103章 江陵秦楼 江陵繁华, 秦楼楚馆名声尤甚。 今夜是秦楼新花魁“得名”之日,淮水之畔张灯结彩,热闹将昏暗的暮色尽数驱赶, 一楼挤满了人,喧嚣不绝,二楼的栏杆旁也立着不少护卫。 “才十五呢!” “这老鸨吹得很,最好是配得上爷的进场钱!” “二楼坐了哪些老爷?” “呶,那边是李家的公子,栏杆旁那个...嘶, 好像是丝绸杜家?那两位公子倒是眼生的很,不过这穿着气质也是不凡...欸,周家二爷咋来了!” “周家二爷?” 又有几人循声看去, 果然看到了一个刚刚撤回去的身影, 一时间都没忍住惊讶之情。旁边有客人不解,“周二爷怎么了?江陵不就是他们周家的地盘吗?” 一锦袍男人摇头,压低声音:“江陵是周家的没错。可这周二爷早些年被他兄长拘了起来, 不许他来这烟花地, 后面更是去了京城。不知道现下是为何,竟回来了,还过来此处。” “这......”发问的人忙拱手,“兄台是江陵人?” “是也。”锦袍男人点头,“不才祖祖辈辈居于此, 早些年便也听说了一些事。” 他声音压得更低:“这周二爷十年前也是个会玩的主儿, 他当年给个花魁取了名儿, 结果那花魁有造化, 得了仙师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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