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中间还有五层檐!是七层楼!” “七层楼?摘星楼也是七层。” “中间的恐怕是假檐,否则这每一层不足一尺,如何能叫人通行?” “难道……那楼不是给人在其中行走的?” “……你们有没有听过,那个传说?” “哪个传说?” “啊,是那个传说……” “嘘,别说了,我听说若是被他们听到了,是会被拉去当替死鬼的……” “究竟是甚么传说啊?!” “别问了,别问了——啊啊啊啊啊啊!火!火!来了,来了,鬼来了!” 忽然之间,无人见到火是如何起的,但它一起便是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楼船,不但七层的船楼被席卷,连船身都裹上了火焰。那楼船巨大,本就几乎占据了整个河面,此时一烧起来,岸边近处的人纷纷后退——他们也被火势灼热所逼。 青天白日,火焰冲天而起,木体的楼船“噼啪”作响,烧脱的木板坠落河中,溅起水花。 对面的龙舟早已停了划桨,一众龙舟顺流而下,避其锋芒。 岸边有人纳闷道:“这楼船好端端的,怎会自燃起来?” “楼船上有人!” 这一声恰似晴天霹雳,众人皆忙忙往被火焰包裹的楼船上看去,火焰烟气之中,有一个身影分开烈火,缓缓移至了甲板船头。 那火焰好似也为她让开一条道路,竟然叫她周身一点火也不沾。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穿华服,端坐在一架轮椅之上,面容俊朗含笑。 整个楼船仿若一架炽热火炉,而那人稳坐其中,泰然自若。 继而,那人提起一只蘸墨巨笔,临空而书。笔上的墨挥洒在空中,却未曾四处落下,反而是在空中凝成了两行字! 那人开口,声音恰似地府狱火中爬出的厉鬼:“魂归旧地,血债血偿!” 这八个字正是她写在空中的那两行字! 穿京河内外,霎时炸开了锅。 有人饱含恐惧地道:“我就说是她!是她回来了!” “肯定是她!是鬼!否则怎么会有人不惧火烧,还能凭空写字?!” “那个传言,难道是真的?!” “宁可信其有……快走罢,这里待不得了。” “你们到底在说甚么?!” 便是眨眼之间,那两行墨字也被火焰吞噬,火势更烈,裹挟着整个船体,连其上坐着轮椅的人也瞧不见了。 楼船散架,梁柱倒倾,火焰渐渐隐入河水之中,只余满河烧焦黑木,无声漂浮。 谢文琼是第二日才知晓此事。端阳当日,她托言身体不适,并未参与皇家端阳宴,也不曾上街上闲游,莲平庵的众尼也不是理会闲言之人,她自然不晓得京城中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 恰是谢文琼第二日轮值采买食材,在街市闻听议论,觉察出蹊跷,方细问了一卖菜老妪,弄清了来龙去脉。 但谢文琼有一事不明,问道:“不知您说的传闻是甚么?” 那老妪左右四顾,神神秘秘地道:“你听没听过‘北斗灭,姻缘断。恭悌破,凶煞生’?” “这是何意?”谢文琼不解道。 那老妪低声道:“这句话老婆子我也是半个月前听闻的,原本还不晓得是甚么意思,昨天见穿京河上火烧楼船,才全都明白了。都说啊,这明珠公主的驸马被烧死在摘星楼,冤魂不散,昨天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要报仇嘞!你想啊,这北斗是帝车,驸马掌副马车驾,这‘北斗灭’,不就是说驸马身死一事么?” 老妪道:“这‘姻缘断’,想必就是指明珠公主丧了夫婿,皈依佛门,自然断了姻缘。至于这‘恭悌破’么,老婆子不敢乱说,只知道‘凶煞生’多半是指昨日驸马亡魂归来报仇了。你不知道,惨啊——” 谢文琼听得不对劲,问道:“甚么惨啊?” “人头啊,挂在大皇子府门口,京城都传遍了!”那老妪道,“我听说一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滴着血呢!大门上还用血写了八个字,你猜猜是哪八个字?” 谢文琼道:“魂归旧地,血债血偿。” “不错,正是这八个字。”那老妪咋舌道,“定然是那驸马来报仇了!” 谢文琼微微蹙眉,问道:“大娘,您怎知昨日在船上的是明珠公主驸马?” 那老妪道:“老婆子虽然不曾见过驸马,也听说过驸马不良于行,又生得俊逸清秀,又有摘星楼和那句话为证,还不能证明么?更何况,老婆子我虽然不认得驸马,当日那许多人,总该有认得的罢?既然不曾有人出来说那人不是驸马,定然就是驸马无疑了!” 那老妪又道:“而且,这驸马死于两个月前的初五,昨日也是初五,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定然是还魂来了!” 那老妪道:“这端阳的艾草气息、雄黄酒气最盛,她连这个都不怕,定然是冤屈忒大,又被火活活烧死,痛苦至极,化成了顶顶厉害的厉鬼!” 谢文琼心思百转,她有千千万万的问题要问,却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谢文琼只得按捺住纷杂的心思,一桩桩、一件件地问道:“您说驸马是来报仇,难道是大皇子在摘星楼纵火么?” 那老妪的声音更低几分,道:“老婆子这可不知,但若不是大皇子所为,驸马为何要把人头挂在他的府门上?” 谢文琼道:“这个人头,是谁的头?” 那老妪道:“我听说,这人是吃官家饭的,金吾卫还是御林军来着?叫甚么、叫郑……郑根?” 谢文琼讶然道:“郑艮?” “不错不错,就是这个名字。小师太,你认得此人?”那老妪道。 谢文琼心乱如麻,意识到这件事绝对有蹊跷——摘星楼起火那日,郑艮带队控制火情,也是他报与自己“驸马身故”的噩耗。看百戏那日,郑艮也曾护卫,但还是叫刺客有了可乘之机。郑艮亦尝在谢文琼那里投机,诬告岳昔钧身世有异,想要为他自己在谢文琼面前博个好前程。 如今,郑艮被杀,头颅挂在大皇子府门前,就好像在向大皇子宣告“救护不力的郑艮不过是个引子,下一个便是您大皇子”。 ——就好像被烧死的驸马在一个、一个报复负她之人。 而有一件事,谢文琼也不明白:郑艮身为金吾卫中郎将,他的功夫自然不弱,身旁也不可能无人,怎会如此悄无声息地被杀了?因为若非悄无声息而死,必当闹出动静来,世上无有不透风的墙,京城犹是,不可能无有风声。 那老妪见谢文琼陷入沉思,不由又问了一遍,道:“小师太,难道你果真认识此人?” 谢文琼回神,道:“不认识。您说,这大皇子府门口,只有一个头颅么?” 那老妪道:“不错。” “身子去了哪里?”谢文琼思忖道,“也不知这身子上会不会留有痕迹?” 她这句自言自语说得极轻,那老妪没听清,问道:“小师太,你在说甚么?你要是不信啊,也没法子了,那大皇子府中的下人早把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谢文琼道:“没有不信,多谢您。” 那老妪道:“没甚么,没甚么。小师太,你是要买菜罢?瞧瞧老婆子我的菜,都新鲜得很嘞……” 谢文琼点了点头,胡乱挑了些菜,便匆匆离了街市。 她闷头走了一段路程,才在心中思索那个她一直回避的问题——现身在楼船上的人,真的是岳昔钧么?
第94章 枪尖将至危机险险 谢文琼是断然不信岳昔钧是杀郑艮的凶手, 她信岳昔钧并非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人。 但楼船上的人是否为岳昔钧,这便难以判断。楼船鬼书火焚,和郑艮被杀, 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 谢文琼本是半个方外之人, 不该过问这些世事, 平白增添因果,但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内中有更大的阴谋——而这阴谋与她明珠公主也有关。故而,她不敢置身事外。 谢文琼将菜送回莲平庵, 换了禅衣, 乔装一番,先往大皇子府去。 府门处果真被收拾干净, 没有半分血迹。大门似乎是仓促上了新漆,新亮新亮, 且散着一股气味。 谢文琼隔墙听了听, 府中安静极了,不闻半点人语声。 谢文琼不便逗留,心事重重地往皇宫走去。 她在心中道:大理寺中我并无人手, 贸然前去,恐难以得到甚么有用的讯息。大皇兄遭了这事, 定然要向父皇分说明白,一则是诉说冤屈,二则是要将自己杀害驸马的嫌疑洗清。我不免去宫中会一会他,且听听是否有端倪。 谢文琼主意已定,便闷头行路。没留神, 她被人撞了一下,撞她之人也不道歉, 也不停留,急匆匆地便快步往前走了。 谢文琼不由回首瞧了一眼,见那人腰悬金吾卫佩刀,一拳紧握,拳缝中露出令牌一角,想来是有公务在身。 以谢文琼往日的性情,必定要拦住那人问罪。但她此时一来磨砺了性子,二来也有要事在身,便看了一眼就转回头来,继续行路。 行出十余步,谢文琼忽而顿住了脚步。她意识到了一件要紧之事! 然而,还没等她作出反应,便听街上喧嚣声起,马蹄声震! 谢文琼连忙靠墙而立,心中大惊道:京中不准纵马,何人如此大胆?!之前那人手握的不是甚么令牌,而是调兵的虎符!这是怎么回事?! 谢文琼透过幂篱的轻纱往外瞧去,只见一队人马穿街而过,各个全副甲胄,兵刃傍身。谢文琼定睛看去,见马匹之上,烙着金吾卫的烙印。 谢文琼心道:金吾卫保卫负责皇宫及京城,现下并无战事险情,何必如临大敌?难道…… 谢文琼心中一凛,眼神变得尖利起来:难道这大敌正是金吾卫?金吾卫反了? 谢文琼盯着那队人马的去向,不住想道:这个方向,正是皇城的方向。难不成死了一个金吾卫中郎将郑艮,全体金吾卫都要为他讨个说法么?此事尚未定案,不必如此着急罢。 谢文琼此时若是再往皇宫中去,便是白白涉险,并无益处。故而,她思索一阵,决定去往太子府中,那里必定消息灵通。 谢文琼刚行不过几步,便听街角有人议论道:“这京城也不太平了,你瞧见刚才的金吾卫没有?我听说,城外有人叫门!” “叫门?难道是哪位将军反了不成?” “你们没看到吗?外城墙上燃了烽火了!恐怕真的有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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