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慎仍旧是温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轻松,道:“我要你扮赵祯。” 岳昔钧轻笑道:“奴家却不敢和娃娃生抢位。” 沈淑慎道:“戏中是娃娃生,戏外却不是。” 岳昔钧道:“奴家愈发的糊涂了。” 沈淑慎道:“我要你这狸猫换去太子,却声称太子乃是狸猫,你可明白?” 岳昔钧道:“只恐奴家无命唱这出戏罢。” 沈淑慎道:“我既然是你东家,自然保你周全。” “有小姐之言,奴家自然放心,”岳昔钧婉拒道,“只是奴家身子骨不利索,恐难当重任。” 沈淑慎道:“正是要如此。” 岳昔钧却不多问,露出了一个“如坐针毡”的神情,道:“奴家不懂这些,这戏恐怕实在难唱,奴家还是回去练练《扈家庄》罢。” 沈淑慎道:“扈三娘配的是王英,赵祯却又不同了。” 岳昔钧道:“奴家并不在意婚姻事。” “甚好,”沈淑慎道,“荣华富贵你也不享么?” 岳昔钧道:“身外之物罢了。” 沈淑慎心道:这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却更像驸马几分。 沈淑慎道:“你在台上演了这许多侠义女子,总该有些侠心罢。” 岳昔钧道:“不敢当。” “不说甚么《周仁献嫂》,也不说《搜孤救孤》,”沈淑慎接着道,“单单说那红拂女,也当得起义薄云天。现有一件正义之事,你也不肯锄奸惩恶么?” 岳昔钧哪里会被她话语裹胁,推拒道:“奴家并不识李靖。” 沈淑慎道:“我若为李靖,你肯为红拂么?” 岳昔钧不由笑道:“小姐,奴家斗胆,若是小姐要我效命,不该以言语。当设计叫奴家陷入危境,天地不灵之时,小姐援手搭救,奴家必当死心塌地。” 沈淑慎道:“我哪里不知,只不过不愿用这些腌臜手段罢了。” 岳昔钧道:“小姐光明磊落,奴家倒真有些折服了。” 岳昔钧三番两次推脱,也不过试一试沈淑慎底线,实则明白虽然沈淑慎口中说得客气,却仍旧有千万种“不腌臜”的手段逼自己就范,若是再加拒绝,便是不识好歹,也未必有甚么好下场。 岳昔钧倒不怕甚么下场不好,她自娘亲们拿到了丹书铁券之日起,便有些如释重负,过一日是一日起来。此时,她也不过想道:先将安隐打发走便是。若是势头不对,我也能抽身离去,便是不能离去,不过是性命一条,又有甚么呢?只是不能承欢膝下,唯此为憾也。 岳昔钧顺着前一句道:“奴家倒并非不愿效忠于小姐,只是想求小姐应我一件事。” 沈淑慎道:“甚么事?” 岳昔钧道:“不论奴家事成与否,请不要牵连旁人。” 沈淑慎道:“这个自然。” 于是,岳昔钧问出了那个知晓了便下不了船的问题—— “却不知,我要扮的人,是谁?”
第91章 昔钧哀莫大于心死 沈淑慎道:“我要你扮的人, 乃是当朝明珠公主的驸马。” 岳昔钧真有些好奇沈淑慎对自己的评价,便问道:“这是甚等样人?” 沈淑慎道:“这是……一个混账。” 岳昔钧:…… 沈淑慎道:“此人巧舌如簧,偏生又会作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她幼时从军, 倒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范, 满腹的兵法军书倒用来做些捉弄人的无聊事上了。” 岳昔钧道:“如此说来, 小姐对此人是讨厌得紧了?” 沈淑慎淡淡道:“我不会讨厌一个死人。” 岳昔钧笑道:“奴家还想着,若是小姐讨厌此人,我扮作此人之时,要离小姐远些, 莫要碍着小姐的眼才是。” 沈淑慎道:“不必。” 岳昔钧道:“却不知我怎生扮, 才扮得像呢?” 沈淑慎道:“你把妆卸了我瞧瞧。” 岳昔钧之前特意剃了剑眉为柳眉,眼神也故作带怯之态, 唇角时时提着,因此卸了妆也只和驸马有七八分像。沈淑慎端详一阵, 恍惚间真觉岳昔钧起死回生, 怔愣一阵,方才开言道:“近前来,我与你画眉。” 岳昔钧在妆镜台前坐定, 沈淑慎取了描眉笔,细细勾出两道剑眉来。岳昔钧转向镜中瞧了瞧, 沈淑慎在其后言道:“不要这般看人。” 岳昔钧请教道:“却要如何呢?” 沈淑慎道:“直视于人,眼神中要有游刃有余之色。” 岳昔钧又试了几次,方才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自己原原本本的神色来。 有些朦胧的铜镜中,沈淑慎一瞬回至摘星楼。 沈淑慎不由倒退一步, 醒过神来,赞道:“不错, 就是这般。” 岳昔钧道:“小姐要我怎么做呢?” 沈淑慎背转过身去,不答。少顷,她方答道:“我父寿宴连唱三天戏,我本计划叫你在明日唱《牡丹亭》时现身,现如今见你既然能扮得如此相像,倒不必如此了。” 沈淑慎道:“你暂在府中住下,不必同庆彩班回去,避着点人,莫要叫人瞧见你。” 岳昔钧道:“是。” 沈淑慎这才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直视岳昔钧,道:“莫要动甚么歪心思,你今日吃了八珍糕,是也不是?” 岳昔钧道:“是。” 沈淑慎道:“我在里面加了一点小东西,放心,只要你忠心,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解药。” 岳昔钧竟然微微一笑,道:“好。” 沈淑慎先礼后兵,先说不愿逼迫岳昔钧,后又以下药威胁,倒是好手段。岳昔钧却浑不在意。 岳昔钧告辞之前,沈淑慎多问了一句:“你信佛否?” “不信,”岳昔钧疑道,“小姐何有此问呢?” 沈淑慎淡淡道:“不信最好。” 岳昔钧也不多问,微微躬身一礼,出了门去。她戴上了沈淑慎送她的面纱,不往戏楼去,径直回了卧房。 安隐果然等在卧房,一见岳昔钧回来,忙问道:“小姐,那沈小姐不曾为难你罢?” “不曾,”岳昔钧摘了面纱,笑道,“她还同我说了一件顶顶有趣之事。” 安隐问道:“甚么事?” 岳昔钧道:“她叫我假扮驸马。” “啊,”安隐吃了一惊,道,“小姐你应了?” 岳昔钧点头道:“自然。” 安隐急道:“万万不可,小姐,你若是这般做,不由得皇帝老儿和皇后不起疑心,到时候就是插翅难逃了。” 岳昔钧叹了口气,道:“没法子啊,沈小姐给我下了毒,我若是不听她的,恐怕性命也难保。” 安隐闻言真正急了,捧着岳昔钧的脸便瞧她面色,连声问道:“是甚么毒?我们快回去,请二夫人瞧瞧。” 岳昔钧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这毒一时半刻不会发作,且瞧瞧沈淑慎要做甚么再说不迟。” 安隐顿了顿足,自知岳昔钧已下定决心之事,她是万万劝不了的。安隐心焦之间,忽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但她绝不能开言去讲,否则岳昔钧是万万不肯答应的,于是,安隐便暂且按捺住心绪,打算大胆擅专一回。 安隐道:“好罢,我也信小姐你自有分寸。对了,班主说明日我们不必看衣箱,小姐你同我去街上逛逛罢?上回在京中,我还不曾好好逛逛哩!” 岳昔钧道:“好。” 半日光景转瞬而过,日落日升,又是白日时候。沈府还在唱戏宴客,安隐推着岳昔钧,悄悄从后角门溜了出去。 京城行道树上的蝉鸣正盛,喧闹不已。 安隐信步长街,不时指点两旁商铺,同岳昔钧谈笑。两人兜兜转转,也不拘走的哪条道路,走了半日,安隐口渴,向岳昔钧道:“小姐,你渴不渴?前面似乎有户人家,我去讨杯水喝,好是不好?” 岳昔钧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道:“你莫要诳我,这哪里是人家,分明是禅家。” 安隐道:“那不更好,想来出家人慈悲为怀,定然有水喝啦!” 安隐口中说着,手下却不停,推着岳昔钧往那处宝地去。 岳昔钧忽然用戴着丝绢罗尉的手狠狠制住了滚动的车轮。 安隐吓了一跳,道:“小姐,仔细你的手!” 岳昔钧默然不语,面上带了些怅然之色,眸中也有淡淡哀哀。 岳昔钧轻声道:“安隐,你不必多费心思了。” 安隐不认,道:“小姐,你在说甚么啊?” “这条路,我比你熟悉。”岳昔钧道,“前方是莲平庵,你要为我请空尘师太瞧毒,是也不是?” 安隐的心思被一语道破,她便也直言道:“不错,我料到小姐你必然不依,才更要带你来此。” 岳昔钧垂眸,手仍卡在轮子之上。 安隐忍不住道:“若是从前,我定然不会这般。但小姐,我不能看着你去寻死啊!” 岳昔钧道:“我没有寻死。” “你也不必瞒我,”安隐隐隐带了哭腔,道,“自从公主走了之后,你便魂不守舍,你那个病,不是不能好,是你不想好,方才一直这般拖着。大夫也说了,若你有向生之心,怎会久久不愈?你就是觉得活着没有意思了,是不是?你是没有寻死,但你也没有求生,否则为甚么不解毒?小姐,我不明白,为了一个公主,你就要这般要死要活么?你把我们放在哪里?” 岳昔钧略微抬起一点眼皮,似乎这点举动都耗费了她十成力气。岳昔钧的语气中露出一丝疲惫,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中毒。” 安隐并不信她,生硬地去扯岳昔钧的手,还当真将她的手从轮子上撕了下来。安隐吸了吸鼻子,道:“那你为何要骗我中了毒?我不管,请空尘师太瞧瞧便知。” 安隐说着,推着轮椅便走。岳昔钧叹了口气,道:“那请空尘师太庵外一叙。” 安隐道:“那多失礼。” 话正说着,安隐便推着岳昔钧来到了庵门,有师太瞧见了,过来帮她们卸下门槛,岳昔钧也只好合掌一礼。 岳昔钧拉了拉面上的纱,问道:“这位师太,不知空尘师太可在庵中?” 那师太道:“师姊正在殿中。” 莲平庵不大,只有一间殿,进了院门便可一眼瞧见。安隐推着岳昔钧转过青烟缭绕的长香炉,岳昔钧抬首,眼前一片清明—— 大开的殿门中,空尘侧对殿门而坐,手敲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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