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温声逼迫道:“南阳公主正是家国大恨。” 谢文琼攥紧袖口,道:“若我为南阳公主……” 她讷讷不敢言,心知一言答错,便是岳昔钧逐客之时。看岳昔钧这三问,一问情,二问孝,三问情孝难两全,正是千古难题,谢文琼又要猜测岳昔钧要甚么答案,更是纠纠结结。 谢文琼蹙眉良久,只听岳昔钧轻声道:“既然谢小姐一时答不出,那便日后再答罢。” 谢文琼闻言双目圆睁——若她不曾会错意,岳昔钧这是允她暂留之意! 谢文琼暗暗松了口气,道:“多谢。” 岳昔钧厨房中顽笑打趣之态在谢文琼那问之后便全然不见,此时仍旧是一派疏离客气,道:“谢小姐请用膳,只顾说话,倒耽搁了口腹大事。” 谢文琼只好埋头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又暗暗抬眼去瞧岳昔钧神色,却只见岳昔钧微微垂首,不知在思索甚么。 而几位娘亲在一旁另寻了一处,重又推起牌九来。热热闹闹的打牌之声,衬得谢文琼与岳昔钧二人的沉默不语更加冷清。 冷冷清清一顿膳用完,谢文琼想要端了碗盘去洗刷,岳昔钧恐她摔了割伤手,好容易劝住了,谢文琼见几位娘亲下了地,又试探着说自己也想帮忙,岳昔钧不得不为她另找差事:“劳谢小姐帮我扫扫小院落花。” 谢文琼取了扫帚,笨笨拙拙地跟着伴月有样学样。 岳昔钧坐在门前监工,望着谢文琼解了金银钗环,灰尘沾衣,心中有些没滋没味。 岳昔钧心道:听她之言,她早便知我是女儿身,也早对我有别样心思。那么,她从前亲吻…… 岳昔钧想到此处,面上一红,又思道:这便是了,原先还疑惑为何她起始对我不假辞色,百般磋磨,忽而又转了性,待我宽厚起来。想来定是她同沈淑慎一般,是个喜女子不喜男子的,不知何时发现了我的身份,才有此转变。 谢文琼扫起地来逐渐熟练顺手,岳昔钧仍在神游天外:然而帝后那厢定然不允……虽不知为何点我为驸马,但娘亲们被截杀背后定有因,或许和大娘亡夫获罪之事有关……无论如何,谢文琼在此,乃是有利有弊,弊端为恐她引来帝后,这利便是真到了鱼死网破之境,可拿她作质,以此要挟帝后…… 岳昔钧冷心冷情地想到这里,自己先是一怔,心内唾弃道:以谢文琼作质,恐怕不仁不义罢。那些兵者诡道的书是熟记在心了,却把仁义礼智信忘怀了。更何况,真以谢文琼作质,她该多伤心啊。 岳昔钧终于凝聚神思,看向院中的谢文琼。谢文琼正将扫到一堆的桃花瓣铲到麻袋之中,笑言道:“如此香气袭人之物,竟然就这般丢掉,未免可惜。” 岳昔钧道:“落花如同鸡肋。” 谢文琼道:“比作鸡肋便俗了。” 岳昔钧道:“若是不俗的——谢小姐也要葬花么?” 谢文琼摇摇头道:“人家一锄花葬起来才算风雅,更兼有怜香惜玉之心,我虽然口称可惜,却实是并未觉是顶顶可惜,背着这近乎人高的麻袋,却也破了意境。” 岳昔钧想象了一回谢文琼扛着麻袋埋花的情景,也觉得有些滑稽,微微笑道:“那谢小姐说,怎生发付这落花才算不俗?” 谢文琼手扶扫帚,叹了一口气,有些恹恹地道:“我也不知。我只是觉得,我也如同这落花,不比枝头繁花绚烂,不比瓶中花朵怡人,又占据满地,给人添烦添扰。” 谢文琼眉目间淡愁渲染,转身看向岳昔钧道:“依你之见,该怎样发付为好?” 岳昔钧道:“谢小姐何必自怨自艾,岂不闻‘天生我材必有用’?” 谢文琼听得岳昔钧说起官腔来,微微摇摇头,兀自转回身去扫落花了。 岳昔钧道:“并非敷衍,谢小姐若是有兴致,不妨将落花用器皿盛起来,去问问我六娘,怎样制成香粉,也算四季留香,物尽其用。” 谢文琼想起六娘的清高神态,觉得她恐怕有些不喜自己,便也不想生事,只道:“好意心领,着实无有这般兴致。” 岳昔钧便道:“好罢。” 岳昔钧起身,在屋中翻找出一个盂来,左手捧盂,右手撑杖,一瘸一拐地向谢文琼走去。 岳昔钧道:“这位檀越,贫尼途经宝地,腹中饥饿,不知可否周济一二?” 谢文琼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身穿多色布拼凑起来的百衲衣,脚蹬布鞋,持杖持盂,又像比丘尼,又像花子,不由“噗嗤”一笑,道:“这位小师太不知是丐帮中的几袋长老?” 岳昔钧道:“师太便师太,长老便长老,哪有混淆着说的。我也不要旁的,只管施舍一盂桃花瓣便是。” 谢文琼道:“阁下不食五谷,却吃花瓣,敢莫是山精野怪幻化么?” 岳昔钧笑道:“正是,还不快快供上花瓣,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便怎样?”谢文琼道。 岳昔钧道:“如若不然,我便要苦苦哀求了。” 谢文琼笑道:“那可不妙,我岂不是要折寿。拿来罢——” 谢文琼说着,接过了岳昔钧手中的盂,盛了满满一盂桃花瓣,花瓣粉红,在盂中可爱非常。 岳昔钧捧了盂,往院外走去。谢文琼问道:“你要去何处?” 岳昔钧道:“替一个人附庸风雅。” 谢文琼便知她是在说自己,要替自己去找六娘学制香粉。谢文琼道:“我和你同往。” 岳昔钧道:“不必勉强。” 谢文琼道:“你看得分明,还说甚么‘不必勉强’。” 这是在说岳昔钧明明看出她不想找六娘,并非不想制香粉,乃是另有因,却来口上这般“善解人意”。 岳昔钧笑了笑,等谢文琼并肩而行。 谢文琼见她行走不便,伸手取了盂,又犹犹豫豫地伸出另一只手:“要搀一搀么?” 岳昔钧道:“恐怕压坏了金枝玉叶。” 谢文琼道:“哪有这般娇贵。” 岳昔钧也只摇摇头,并不真搀上去。谢文琼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 二人并行于山路上,近夏了,一只早蝉叫了一声,无有同伴应答,孤孤零零,冷冷戚戚。 二人一路无话,心思各异。谢文琼心道:恐真有甚么隐情,却并非无有余地,否则她怎能泰然自若同我顽笑? 岳昔钧却心道:既觉她麻烦,就该打发她走,若对她有意,就该分说清楚,这般拉拉扯扯算甚么?岳昔钧啊岳昔钧,你向来以果敢勇毅为傲,如今怎这般优柔寡断,真是奇哉怪哉……
第66章 同蒸煮驸马小为难 岳昔钧与谢文琼二人去往六娘的居所, 却不见其人。 岳昔钧道:“六娘大略在大娘处或四娘处,四娘所住就在不远处,先去那里瞧瞧罢。” 谢文琼便随岳昔钧来到四娘居处。娘亲们盘下的这几处屋子每一个大略能住二至三个人, 因而几位娘亲便按排序二人一间, 余七娘、八娘和九娘三人共住一间。 四娘和三娘住在一处, 而三娘此时去厅堂打牌九,并不在房内。 岳昔钧叩门道:“四娘,六娘在你这里么?” 屋中传来四娘的咳嗽声,还未等她言语, 门便打开了, 却是五娘走了出来。 五娘道:“在。” 岳昔钧笑道:“四娘这里好热闹。” 六娘遥遥道:“三个还好,便是三羊开泰。” 岳昔钧领着谢文琼往屋中去, 道:“我来了,不便是事事平安?更何况, 我不是独身来的, 凑一个五福临门。” 四娘笑道:“一个个都是灌了蜜的,哪里这么多吉祥话儿。” 六娘道:“你就该多听听吉祥话,省的一个人想东想西的。” 四娘以帕遮唇, 浅笑不语。 岳昔钧进了房中,见窗边花瓶中一枝桃花开得正好, 定然是今日新换的,便打趣道:“五娘又做花娘啦。” 六娘道:“你快少说两句罢,倘若惹恼了人,另一条腿也要断上一断。” 岳昔钧给谢文琼指点了凳子的位置,自己也坐下, 道:“五娘哪里舍得,是也不是?” 五娘只当作不曾听见, 冷着脸坐在角落里。 岳昔钧早习惯五娘的面冷心热、沉默寡言,笑了一下,便向六娘道:“六娘,我来寻你,是想请教如何做香粉。” 六娘黑白分明的眼珠在谢文琼身上滚了一圈,道:“是你要学,还是她要学?” 岳昔钧道:“六娘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嘛。” 六娘道:“我不教姓谢的。” 岳昔钧只道六娘素来清高,对谁都一副挑挑剔剔的姿态,却不想她对谢文琼是真有意见。 岳昔钧暗暗后悔,心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带谢文琼来。 岳昔钧正要打圆场,谢文琼先开言道:“不知六娘可否赐教,为何不教姓谢之人?” 岳昔钧张嘴:“这个……” “谢家人害我至此,”六娘冷声道,“我不犯律条,却因处罪人七族之列,就磋磨一生,可恨不可恨?” 谢文琼无言可对。 虽然娘亲们被发配时,谢文琼还不曾出世,但她也有些坐不住了,一则是被迁怒的气恼,二则是被训斥的不愉,总而言之,谢文琼霍然起身,道:“不劳六娘教。” 说罢,她转身便走,岳昔钧“哎”了一声,抬起了身子,又坐下了。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岳昔钧转向六娘道:“六娘消消气。” 说着,岳昔钧看向四娘,四娘会意,劝道:“六妹,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和此事无干,何必和她置气呢。” 六娘尤气道:“她是小姑娘,就不是谢家人了?龙生龙,凤生凤,那厮养的女儿,这般脾性,料来也不是个好的。” 四娘道:“‘冤有头,债有主’,下令九族发配的是其父,和她甚么相干呢?” 六娘道:“人说父债子偿,难道她就能撇得干干净净么?” 四娘道:“如此便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了。” 六娘道:“她自投罗网,便是上天旨意叫她替父还债,我等何必以礼相待。” 四娘叹息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动了她,必然惹上更大的麻烦。好容易和姊妹们有一处世外桃源,只求她能服服气气地离开,不透露半点消息,这一劫便算安稳度过了。” 六娘似乎有些被说动,别过头去思索,面上犹有不忿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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