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往菜筐中看了看,捡了几样菜洗净,又嘱咐安隐蒸上米饭。 谢文琼和伴月在一旁看着,谢文琼道:“我能做甚么?” 岳昔钧道:“外面桃花开得好,你去看看罢。” 谢文琼道:“我不要玩。” 岳昔钧道:“那就剥蒜罢。” 岳昔钧说完,一瘸一拐地去取菜刀切菜,却见谢文琼还站在原地,便道:“不想剥么?那就……” “不是,”谢文琼羞道,“哪个是蒜?” 岳昔钧忍俊不禁,谢文琼恼羞成怒:“别笑啦!” 伴月指了指一个筐里的蒜,小声道:“小姐,这个是蒜。” 谢文琼泄愤般抓了一颗,大力一掰一捏——蒜皮簌簌掉落,蒜瓣也如同下雨般落了一地。 谢文琼愣了一下,又慌忙蹲下去捡。伴月说着“我来我来”,也满地捡蒜。 有一瓣蒜滚到了岳昔钧脚下,岳昔钧本想捡一下,但一弯腰腿就疼,便作罢了。 岳昔钧低头看见谢文琼一跳一跳地捡蒜,好像一只小兔子,不由眼中染上了笑意。 谢文琼正跳到岳昔钧身边,捡走了那颗蒜,一抬首望见岳昔钧冲自己笑,以为她在嘲笑自己四体不勤,便站直了身子想说些甚么找补找补,却发现自己五谷不分是个铁一般的事实,由不得狡辩,只得闷闷不乐,一言不发,转头提了个小凳子坐下,跟着伴月学剥蒜。 岳昔钧安慰道:“人不是生来便会剥蒜的。” 谢文琼并未被安慰到,闻着蒜味儿扭头打了个喷嚏,道:“我觉得你天生就会。” 岳昔钧一边切菜,一边笑道:“那我定然是司蒜之神转世投胎。” 谢文琼被逗得发笑,道:“那岂不是还有司葱之神、司姜之神?” “凤凰都发话了,那没有也得有。”岳昔钧手下“咣咣咣”切个不停,顺嘴说道。 谢文琼闻听此语,倒想起了在摘星楼沈淑慎的生辰宴上,岳昔钧也将自己比作凤凰打趣,一时间竟生物是人非之感。 谢文琼道:“哪个是凤凰?” “咣咣”声顿了一下,又如前响了起来。岳昔钧道:“哪个金枝玉叶不会剥蒜,便是哪个。” 谢文琼哼笑一声,道:“听闻你家人都学富五车,不知你也是否如此?” 岳昔钧不晓得谢文琼为何忽然另起话头,但疑心其中有诈,便道:“我学识浅薄,恐怕要给娘亲、兄长丢面。” 谢文琼道:“旁的不说,有一句话总该听过。” 岳昔钧道:“我学识浅薄……” 谢文琼才不听她甚么过谦之语,径直道:“你可知‘凤凰非梧桐不栖’的下一句是甚么?” 岳昔钧在心中自然而然冒出一句“非竹实不食”。她正纳闷谢文琼何故忽引此句,便停了切菜的手,转头去瞧谢文琼的面色。 谢文琼冲她一笑,也不解释,又复低下头去和手中的蒜斗智斗勇。 岳昔钧连起来思索一回,方知其意—— “凤凰非竹实不食”,这是拿“凤凰”和“小竹子”打趣。 岳昔钧笑道:“‘凤皇应德而来,岂竹梧桐能降?’” 她引了一句《魏书》里的话,在此意指自己配不上谢文琼,有推脱抗拒之意。 谢文琼哼了一声,引了下一句,道:“‘朕亦未望降之也。’” ——本宫还不稀罕呢!
第64章 对君姑公主再剖心 九娘在一旁听了, 不解其意,随口道:“怎忽然掉起书袋了?” 岳昔钧不好解释,便顾左右而言他, 道:“九娘, 这菜需要焯水么?” 九娘便兴奋起来, 撇下面点,上手指点起岳昔钧来。 安隐蒸完米饭,就离了厨房,此时回来, 手中提着一个高凳, 将凳子放在岳昔钧身后。 岳昔钧向安隐道了声谢便坐下,左腿也得以歇息。谢文琼在伴月的帮助下剥完了蒜, 问岳昔钧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岳昔钧伸手道:“捣蒜,请给我罢。” 谢文琼道:“我想试试。” 岳昔钧目光凝在谢文琼左手食指上的红包, 道:“怕小姐重蹈覆辙。” 谢文琼一气之下, 气了一下。她也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于这种捶打砸捣的动作有些害怕。 但谢文琼仍旧嘴硬道:“我只是一时不察。” 岳昔钧点头附和道:“不错, 绝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绝不是吃白饭的。” 谢文琼辩不过, 又问道:“还有甚么可以做的么?” 岳昔钧道:“剥葱罢。” 还不等她指给谢文琼看甚么是葱,那边安隐便道“我剥完啦”。 谢文琼不禁赞叹道:“好麻利的手脚。” 安隐从前对谢文琼有些意见,听她这么一夸,内心还有些复杂。 安隐道:“谬、谬赞了。” 岳昔钧道:“看来真不剩甚么,你去厅堂等饭便是。” 谢文琼不走, 道:“我在此处看看。” 岳昔钧便由她站在身侧,自和九娘说话、炒制便了。谢文琼有些插不上话, 倒也受其乐融融氛围感染,不觉得被冷落。 不多时,两盘色香味俱全的菜便出了锅,知晓谢文琼喜吃肉,都放了从镇上购置的肉在其中。 岳昔钧又问伴月道:“伴月姑娘对于菜肴有甚么喜好么?” 伴月忙道:“我同小姐一样,小姐吃完我再吃就好。” 谢文琼道:“一同吃罢,不必拘泥。” 伴月想说甚么,谢文琼一个眼神过去,她便只好点头应“是”。 岳昔钧问谢文琼道:“这两盘菜够吃么?” 谢文琼道:“够了,不必再忙。” 于是,岳昔钧随谢文琼与伴月二人同往厅堂去,九娘仍在厨房中哼着曲儿发面,安隐留下帮她打下手。 厅堂中几位娘亲还在推牌九,见她们三人过来,腾了个位置放了盘子,收了牌九不打。 谢文琼道:“耽误娘亲们打牌了。” 她不称“君姑”,改称“娘亲”,亲近之意更深一层。 七娘笑道:“不耽误,谢小姐家中若无‘食不言’的规矩,我们趁此还想和你说说话呢。” 谢文琼道:“娘亲们但讲无妨,我不停箸对答,恕我无礼了。” 七娘道:“好知礼节,还不曾问过,谢小姐应是高门大户出身罢?” 谢文琼笑道:“甚么高门大户,不过是平常人家罢了。” 在场众人皆心道:你那叫平常人家,我等叫甚么? 却无有人拆穿,三娘道:“嗐,一看就是谦虚了,我这个粗人就有话直说了——你多半和俺们没甚么话好说,住不下去别勉强自己。” 谢文琼夹了一口菜放进碗里,道:“三娘是爽快人,那我也有话直说了——三娘这是嫌弃我,下逐客令么?” 岳昔钧张了张嘴,想说甚么,又觉得说甚么都不好,便闭上了。 谢文琼接着道:“我也知三娘或许看我不惯,但诚如小竹子所说,人并不是生来便会这个,会那个的,还望三娘莫要嫌弃,我可以学。” 三娘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你娇贵,在俺们这磕了碰了,俺们心底都过不去。” 谢文琼放了碗筷,正色道:“三娘,我说要等岳昔钧一辈子,并非说说而已。” 谢文琼道:“许是娘亲们把我先前之言当作小儿戏言,觉得我空口白牙,上下嘴皮一碰,甚么话都说得出来。” 谢文琼道:“大娘信佛,我可对佛祖起誓。二娘信道,我也可对道祖起誓。” 谢文琼道:“其余娘亲不信佛道的,我可对皇天后土起誓。倘若这般都不能证明我谢文琼的决心,我可以立时叫伴月回去,就跟我爹娘说,谢文琼此人——” “身死他乡,尸骨无存。” 众人闻言皆惊,尤其是伴月连连摇头,声声唤“小姐”。 谢文琼言罢,不看旁人,只看岳昔钧,声音却没有适才的斩钉截铁,带着些不易觉察的脆弱—— “只是在此之前,还要问一人,是否觉得我死缠烂打、令人厌恶至极。”
第65章 落花比二探岳昔钧 岳昔钧并未立时回答。 她只是想, 此时最好、最有利的抉择,就是借机打发谢文琼回去,然后和娘亲们连夜搬走, 更加小心地隐姓埋名, 甚至抛弃安稳的田园生活不要, 在山林洞穴之中吃一段时日的苦,待等危机风头过去,再出世来。 但她又有些不忍。以不能做农活为由劝走谢文琼,还算是以外物相劝, 但如果应下了谢文琼“死缠烂打、令人厌恶至极”, 那是诛心。 其实,岳昔钧自谢文琼来, 总有些事情不明,好似云里雾里, 抓不住也看不透。 岳昔钧竭力拨云见日——谢文琼对自己究竟是甚么情意? 于是, 岳昔钧不答反问:“谢小姐,我有三问,不知可否解惑?” 谢文琼道:“请讲。” 岳昔钧问道:“女娲氏造人, 何以分男女?” 谢文琼一愣,仿若又回到被先生考较功课之时。她思索道:“或乃为分阴阳, 制衡之道也。” 岳昔钧顺着她言语说道:“如此说来,阴阳调和,方为正道。” 谢文琼辩驳道:“苍天不仁,哪管刍狗。阴阳之说也非神谕,纵然是天道, 盘古开天辟地,共工怒触不周山, 哪个不是逆天而为?神祇尚且如此,谢文琼刍狗蝼蚁一般的人物,如何不可凭心而为?” 岳昔钧淡淡地道:“谢小姐是铁心如此了。” 谢文琼道:“早便如此,非一日之功。叫我行世人大道,我还不依呢。” 岳昔钧不置可否,问出了第二问:“请教小姐,百善何者为先?” 谢文琼道:“百善孝为先。” 岳昔钧道:“既然是孝为先,小姐不在高堂膝下尽孝,千里迢迢何苦来。” 谢文琼道:“尽孝有千种万种法,未必时时刻刻堂前尽孝。何况父母之爱子,必然希冀其欢愉度日。我爹娘亦未必要我膝下承欢。” 岳昔钧点点头,问出了第三问:“因夫家杀己父,南阳公主恨夫杀子,出家为尼。倘若谢小姐为南阳公主,当如何?” 谢文琼震在当场,面色煞白。 半晌,谢文琼颤声道:“我爹娘同你家有宿仇么?” 无人应答,谢文琼哀哀向屋中众人看去,却仍未有人开口。 终于,还是岳昔钧道:“小姐不必多想,请答罢。” “我、我……”谢文琼心下慌乱,语无伦次,“倘若不是家国深仇大恨,必有回转的余地……”
98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