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道:“床小, 恐怕难以睡下两个人。” 谢文琼道:“那怎么办?” 岳昔钧道:“嫂嫂住在西房, 我去和大娘挤一挤。” 谢文琼道:“那不得劳动大娘照顾你?不如和我挤一挤。” 岳昔钧:“……” 岳昔钧又不好说“你和伴月挤一挤”,只得道:“既然如此,嫂嫂睡床, 我打地铺便了。” 谢文琼笑着走进西房,道:“何须这么麻烦, 我瞧着这床还好,两人也睡得下的。” 岳昔钧心道:是睡得下,只不过就得手臂贴着手臂、腿贴着腿罢了。 谢文琼往岳昔钧面上瞧了一眼,道:“怎么?小姑介意?” 岳昔钧道:“……不介意。” “正是如此,”谢文琼笑道, “都是女子,小姑怕甚么。” 岳昔钧也对谢文琼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丝笑意。 谢文琼又道:“总叫小姑, 有些不够亲近,我叫小姑‘小竹子’可好?” 岳昔钧无可奈何地道:“由你。” 谢文琼和伴月打开包袱收拾,岳昔钧早看见了伴月背着的一个长条状物什,此时伴月把它的布袋解开,岳昔钧不由一怔—— 那是她的凤声剑。 谢文琼指着剑问道:“小竹子认得此物么?” 岳昔钧道:“是我兄长的剑。” 岳昔钧心道:她在我“亡故”之后,竟然往驸马府去了么?这东西挂在驸马府的卧房里,我走时匆忙,不曾带上,我还颇为可惜了一阵,没料到竟有重见之日。 谢文琼道:“你兄长送了我啦,我现下送给你,权作借花献佛。” 岳昔钧也不推辞,道:“多谢嫂嫂。” 谢文琼笑道:“你也别唤我嫂嫂,我听了总想你哥哥,想得伤心,叫我‘怀玉’便好。” 岳昔钧想说“不敢僭越”却又无从说出口,只好道:“是。” 谢文琼环视一周,道:“你这里也没有挂剑之处。” 岳昔钧道:“砸个钉子上去便是了。” 她说着,唤了一声“安稳”。安隐正在东房收拾东西,听了之后,连忙跑来问道:“小姐喊我甚么事?” 岳昔钧道:“有劳你去问九娘借个锤子和钉子,用来挂剑。” 安隐应了一声,自去借了,不多时,便把锤钉带了来。岳昔钧本想自己动手,但安隐顾念着她的腿站不稳,并不把锤子给她。 而谢文琼在一旁说道:“给我罢。” 岳昔钧转头看向谢文琼,道:“你……” 谢文琼也看了回去,道:“怎么,我不能做?” 岳昔钧摇了摇头,心下是有些怀疑谢文琼究竟会不会砸钉子的。 而伴月也有些担忧,道:“小姐,这弄不好会砸到手……” “怕甚么,”谢文琼执意从安隐手中取过锤子和钉子,指挥伴月搬了个矮凳踩上,“好叫有些人瞧瞧,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哪个是吃白饭的。” 岳昔钧:“……” 谢文琼确实不曾钉过钉子,但她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但见过宫中宫人钉,在某些诸如《挂画》的戏中,也是见过的。 因此,谢文琼信心满满,并不觉得有甚么困难。 她左手捏着那根细小的钉子,在墙上比划了一下,回头问道:“这里可否?” 岳昔钧拄着拐,一直盯着谢文琼的动作,道:“可以,小心。” 谢文琼嫣然一笑,道:“放心。” 她举起右手的锤子,试着轻轻敲了一下,见钉子尖微微陷进墙里,心道:也没甚么难的嘛。 于是,谢文琼又微微抬高了右手,加重力道敲了一下,再抬得更高,以更重的力道敲下去—— “啊!”锤子脱手,砸落在地,谢文琼捂着左手食指,眼泪汪汪。而那根子钉子在墙上摇摆不定,晃了晃,终究还是落了地。 伴月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着谢文琼走下矮凳,连称呼都忘了改:“殿下!” 岳昔钧在谢文琼惊呼之时,就对安隐道:“快去打水。” 此时,谢文琼被扶着在床沿坐下,岳昔钧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拖着腿在谢文琼身旁坐定,去拉谢文琼的手:“让我看看。” 谢文琼转头,一双杏眼中泪水汩汩流出,眉头紧蹙,嘴巴也瘪着,看起来委屈可怜极了。 岳昔钧问伴月道:“她的帕子呢?” 伴月连忙取出,岳昔钧左手捧着谢文琼的双手,右手捏着帕子蘸了蘸谢文琼脸上的泪珠。 谢文琼鼻头抽动,小声道:“右边没有擦净。” 岳昔钧道:“殿下转过来。” 话一出口,二人皆是一呆。 岳昔钧装作失了忆,面上半点不觉自己说了甚么不得了之事一般,连狡辩一句“我听伴月适才这么唤你”都不曾想起,只是拿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得使了力,惹得谢文琼也回过神来,对着岳昔钧嗔了一句:“手上没轻没重的。” 岳昔钧道:“对不住。” 谢文琼也不提岳昔钧失言之事,佯装平常,举了举手,道:“怎么办?好疼。” 岳昔钧将帕子交还给伴月,推了推谢文琼捂着左手的右手,道:“我瞧瞧。” 谢文琼便摊开手,给她看红肿的食指。原本细白的手指上生了一个小包,就生在指甲边上。 这时,安隐打了水来,也取了一瓶消肿药。岳昔钧用帕子沾水细细擦净了患处,挖了一些药膏,往谢文琼的手上涂去。 谢文琼就被砸的那一下疼些,此时缓过劲来,倒没有那么痛了,但她小题大做道:“痛死了。” 岳昔钧掀开眼皮看了谢文琼一眼,忽然低下头去,对着鼓包吹了一口气。 谢文琼一惊,只觉一股酥麻痒意从指尖漫上,人说“十指连心”,这痒意果真直通心府。 谢文琼一缩手,但又不那么愿意缩手,便又把手伸回去了,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红,道:“你做甚么?” 岳昔钧道:“小时我呼痛,娘亲们都讲,吹吹就不痛了。” 谢文琼嘴上不由和她找茬,道:“怎么,你想当我娘?” 岳昔钧笑道:“我可不敢。” 谢文琼瞧了瞧掉在地下的锤子和钉子,不由有些赧然,便向伴月道:“你去把剑挂了罢。” 安隐在一旁道:“还是我来罢。” 伴月也不含糊,直接捡了锤钉,踩上了矮凳:“我来罢。” 伴月三下五除二地挂好了剑,谢文琼看这房中有了些驸马府中熟悉的样子,心中莫名有些高兴。 岳昔钧问道:“你用过早膳了么?” 谢文琼摇摇头。她一夜未眠,就等坊门开门,便放了鸽子,一路奔波,哪里有心思吃饭。 岳昔钧于是起身,道:“我给你做一点。” 安隐道:“我做罢,你也歇歇腿。” 岳昔钧却道:“旁人做的恐她吃不惯。” 谢文琼笑道:“那你做的我就吃得惯了么?我不曾吃过你做的饭罢。” 岳昔钧微微笑道:“我观你面相,是喜欢鹿筋的,要烧得软烂,浸满果香。还喜欢凤舌,要加了香料以火爆炒,多一分火候,少一分火候,都是不爱吃的。鱼要红烧,不喜清蒸,肉要去骨,鱼要去刺,虾蟹要去壳,是也不是?” 桩桩件件都不错,谢文琼在饭桌上向来克制,不料这般都被岳昔钧觉察出来。 谢文琼愣住了,却听岳昔钧继续道:“可惜此地无有甚么大鱼大肉,我便掐指一算,你也是爱果蔬的,只不过菜要去梗,果要切细,不爱清淡的蒸煮,必然要些佐料提味,又不可滋味过重——这也不错罢?” 谢文琼如今是真由心而笑,道:“真是神机妙算。” 岳昔钧便向安隐道:“瞧瞧,这般难伺候,你哪里做得来呢。” 谢文琼道:“好哇,当面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岳昔钧道:“哪里敢,是说小姐金贵,我们不敢怠慢。” 岳昔钧说着,便撑着拐杖往屋外走去。厨房并不在此处,因此,她还要行一段路才行。 谢文琼跟在岳昔钧的身后,走到门口,瞧见屋外空地,忽然有些空空落落的害怕,出声唤道:“小竹子。” 岳昔钧回首,颇有耐心地道:“怎么?” 谢文琼咬咬下唇,道:“我虽然砸了手,但这点伤不打紧的。” 谢文琼道:“我还能干农活。” 岳昔钧笑了,道:“你歇歇罢。” 谢文琼急道:“我……” 岳昔钧打断她,道:“不会要你饭钱的。” 想了想,岳昔钧补充了一句:“也不要房钱。”
第63章 学识五谷神司葱蒜 谢文琼犹豫一瞬, 终究还是问了出口:“那我能住多久?” 岳昔钧道:“要看缘分。” “甚么?”谢文琼道。 岳昔钧道:“浮云有来去,世事自无常。” 谢文琼心中又有些慌乱了,她之前见岳昔钧在桃花树下安睡时, 是真心实意的要放手, 如今柳暗花明又有了相处之机, 谢文琼却贪心起来,奢求起天长地久,因而岳昔钧话中有一丝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之意,都叫她患得患失、惶惶不安。 谢文琼心道:她兴许不曾说错, 这世间果真有因果报应, 有缘起缘灭。我往日叫她跪我、听我、取悦我,如今我要见她、见性、见缘法。 这般想罢, 谢文琼自嘲一哂,道:“晓得了。” 岳昔钧也有些莫名的感伤, 垂目敛去了神思, 不敢细思细想,直往厨房走去。 厨房也不大,但其中锅具铲勺等一应俱全, 柴火也是几位娘亲劈好了的,安隐抱了一捆, 放在灶旁待用。 九娘正在厨房之中,她素来喜爱吃食,在军中觑准机会,便要做些甚么来打牙祭,如今脱出牢笼, 更是爱往厨房钻。 九娘见了人来,问岳昔钧道:“你不曾吃饱么?” 岳昔钧道:“九娘做的饭, 我是饱得不能再饱啦。是……怀玉不曾用早膳。” 谢文琼也笑道:“是我饿了。” 九娘正在揉面,闻言道:“你吃汤面么?” “不劳九娘,”谢文琼道,“小竹子给我做。” 九娘疑惑道:“小竹子?” 岳昔钧忽然有些尴尬,道:“是我,我不是叫岳筠嘛,竹子为筠。” 岳昔钧这个解释十分僵硬唐突,九娘不甚在意,随意点点头,又去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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