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问道:“沈小姐忧心何来?” 沈淑慎道:“驸马见识了皇家富贵,还瞧得起皇商这几个子么?” 岳昔钧不由笑道:“皇家这泼天的富贵,也当有命消受才是。” 沈淑慎面色不变,道:“此话怎讲?” “沈小姐所言,殿下不可有子嗣一事,”岳昔钧道,“恐怕内中隐情牵扯甚多罢。殿下既然身体无恙,岳某在驸马之位坐一日,殿下便绝不了有子嗣的可能,岳某不想糊里糊涂丧了命,自然是自保为上。” 沈淑慎盯着岳昔钧的眼眸看,见她眼露诚恳,便道:“驸马果然敏锐,这么说来,驸马是决然离开殿下的了?” 岳昔钧微微一笑,道:“是。” 沈淑慎忽然生出一丝轻蔑之意,心道:此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也不过如此。她对殿下无有半点真心,殿下若是真对她有了些许意动,恐也非好事一桩,只怕日后要心伤。她若能走,于我三人都是善行。 于是,沈淑慎道:“那我自然要保驸马周全。既然驸马肯走,也不需和我兄弟结交这般麻烦,送驸马走时,自然有金银相送。” 岳昔钧问道:“只是不知沈小姐要怎生送我走呢?” 沈淑慎道:“不知驸马可有主意了?” 二人相视一眼,皆在彼眼中瞧出些计定之意。 岳昔钧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且学一个孔明、周瑜火攻之计,不必明言,用茶水在桌上写了,瞧瞧是不是一个主意。” 沈淑慎道:“也好。” 于是,两下用右手蘸了茶水,左手遮定,各写了一字。 沈淑慎问道:“驸马可曾写罢?” 岳昔钧早便思想明白,她若是活着,必当时时受制于皇家。如何脱身? 岳昔钧一笑,将左手摊开,一指桌面,道:“小姐请看。” 沈淑慎也将左手收回。 二人一观,所写皆是同一个字—— ——死。
第44章 缔结盟约李代桃僵 岳昔钧看罢, 笑道:“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 沈淑慎也无惊讶之意,道:“既要假死遁走,不知驸马属意哪种死法?” “难道沈小姐还有各种死法供我挑选么?”岳昔钧道。 沈淑慎道:“自然, 坠楼死、车马死、溺水死、刀兵死……端看驸马的意思了。” 岳昔钧道:“坠楼恐粉身碎骨, 车马恐人多眼杂, 溺水恐水草缠绕,刀兵恐公主难信。凡此种种,只怕都不可行。” “那为今只有一计了。”沈淑慎反掌道。 岳昔钧道:“想来我与小姐心照不宣。” 二人打了个哑谜,这谜面正在适才岳昔钧“你我且学一个孔明、周瑜火攻之计, 不必明言”一句上。昔时演义中, 诸葛亮与周瑜商议战赤壁之计,二人各自将计策写在手心之中, 摊掌一看,皆是一个“火”字, 意指赤壁之战需以火攻。 沈淑慎适才反掌, 正是暗指孔明、周瑜二人手中“火”字,她与岳昔钧所定假死之计,关窍也在这一字上——大火一烧, 万方干净。 沈淑慎此时才有些后悔对谢文琼讲了纣王自焚摘星楼的故事,也不知岳昔钧假死于火中, 谢文琼是否会有些“她许是未死”的猜测。 然而,沈淑慎同谢文琼讲“纣王或许未死”的猜测时,并未想同岳昔钧结盟,只不过说来同谢文琼解闷。如今沈淑慎也只得自我宽慰:殿下或许听过便罢了,不曾记得这许多。 沈淑慎道:“驸马何日可行?” 岳昔钧心道:听英都之意, 娘亲们那边不出四五日便有消息,谢文琼那边我若是拿不下, 便也走了罢。只这几日不可功亏一篑,叫她瞧出端倪。 岳昔钧便道:“五日之后,但凭君便。” “甚好,”沈淑慎道,“那便定于五日后子时,驸马府必然走水,驸马从后门出,自有人接应。” 岳昔钧道:“沈小姐有人手可向驸马府中纵火?” 沈淑慎道:“自然有,你只管放心便是。” 岳昔钧又问道:“那尸首之事?” 沈淑慎道:“我有一亲戚,在京中作仵作,叫他寻机寻一身量与驸马肖似的死囚尸首,避人运至驸马房中便是。” 岳昔钧本打算请史沉金代寻一尸首,现下有沈淑慎操办,更稳三分。 于是,岳昔钧真情实意地谢道:“有劳沈小姐。” 沈淑慎淡淡道:“只消你不再现身于殿下面前,便是谢了我了。” 岳昔钧道:“这个自然。” 岳昔钧又道:“岳某多嘴一句,纵火之时,切莫伤及无辜。” “何消你说。”沈淑慎道,“若无旁事,我便告辞了。” 岳昔钧道:“请,谅我不能送了。” 沈淑慎一点头,起身带上幂篱,匆匆走了。岳昔钧又坐了一会儿,望着桌面上两个“死”字消尽,方转了轮椅去隔壁寻安隐。 岳昔钧与安隐二人回到府中,岳昔钧叫安隐细细查了无有人监视、监听,方长话短说道:“五日后子时,此地火起,劳你搀我后门而行。” 安隐一点便通,低声道:“莫说是搀,背都行!这几日我便去悄悄置办一副拐,公子扔一副在屋内,一副带走,也不叫人起疑。” 岳昔钧道:“正是这个主意。” 安隐有了盼头,自然兴奋起来,又不好叫旁人看出,还自强压下,与岳昔钧擦洗了身子,各自安稳睡下。 次日日头高升,岳昔钧记得昨日向谢文琼说过“明日再来拜会”,换了衣衫,又往公主府去。 此次未曾有人阻拦,岳昔钧一路畅通无阻,于花园之中见到了谢文琼。 谢文琼正于凉亭赏花,这凉亭非是假山上那一座,故而岳昔钧入内也不难。 谢文琼听得婢女为驸马报门,便折了手中花枝,转向岳昔钧,似笑非笑地道:“驸马,瞧这花儿可好看?” 岳昔钧道:“好看,红而不艳,香而不俗。” 谢文琼又掐一枝,复问道:“这支如何?” 岳昔钧道:“黄而不群,也好。” 谢文琼挥手屏退众人,将两手花枝掷于地下,冷笑道:“恐怕驸马瞧见甚么花,都说好罢。” 岳昔钧道:“各花入各眼罢了,殿下若是不喜,臣叫人换……” “好个‘各花入各眼’,”谢文琼道,“驸马眼中的花只怕是春色满园罢?” 岳昔钧不晓得谢文琼因何而生起气来,温声道:“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谢文琼道:“从何说起?驸马难道不知么?昨日你出了本宫的府门,往何处去了?” 岳昔钧心中一紧,不知谢文琼如何得知此事,却也不敢扯谎,只道:“臣往焙晴楼去了。” 谢文琼气稍稍平了,道:“去作甚?” 岳昔钧试探道:“是有人同殿下讲,臣私会女子么?” 谢文琼冷笑道:“说甚么‘私会’,你不嫌不好听,本宫还嫌脏了本宫的耳朵!本宫昨日才同你亲近,晚间便去见她人,如此迫不及待么?” 谢文琼不待岳昔钧辩驳,缓了口气,又接着道:“本宫也犯不着喝你的醋,只是怕外间传出些流言蜚语,于你我皆是不好。” 谢文琼此时自然不至于喝醋。她不过是视岳昔钧为笼中鸟雀——岳昔钧是臣下,在京无有亲朋,不良于行,也能作乖顺之状——这种人养起来,叫谢文琼从不担心她挣脱开去,便是被鸟雀啄了一口,也当作顽皮,纵然开了笼子,尚有链子拴在脚上,还怕它飞走么? 但不怕归不怕,若是鸟雀真起了飞走之心,谢文琼还是要敲打一番的。 岳昔钧不见谢文琼提及沈淑慎之名,便知谢文琼并不晓得自己“私会”的女子乃是沈淑慎,料来花园密语果然无人听见,便放了一半的心。 岳昔钧心中对空尘道了一句“对不住”,开口道:“臣知错了,只是这女子不是旁人,乃是莲平庵一比丘尼。” 谢文琼将信将疑地道:“那为何不在庵中相见,去茶楼作甚?” 岳昔钧道:“殿下有所不知,臣近日总睡不安稳,梦见战场上魂灵索命,醒来腿伤作痛,恐怕是缠上甚么东西,故而约了莲平庵的师太商议化解之法。又加之上次殿下疑心臣在莲平庵里有勾当,臣已答应殿下不再往莲平庵去,便约了在茶楼相见。” 岳昔钧道:“殿下必然想问,臣为何非要请莲平庵的师太,不请观音寺的师父,是也不是?实在是莲平庵中的空尘师太乃是臣在边城结识,她在边城庙中挂单之时,见惯了这种事,恐比京中其他师父处理起来更得心应手,故而臣不得不相请。” 谢文琼听罢,找不出大错处,竟然信了,别别扭扭地道:“这么说,是本宫错怪你了?” 岳昔钧心中松了口气,笑道:“是臣之错,合该提前禀明殿下——实在是臣不想叫殿下为臣之事忧心。” 谢文琼状似随口问道:“那你……可好了?” 岳昔钧编道:“空尘师太言讲,臣之症状,并非鬼魂缠身,而是思虑过多所致,叫臣但放宽心。然而臣将信将疑,昨夜却一夜好梦,臣思来想去,恐怕是因昨日在殿下这里饮了琼浆玉露,这龙凤涎想来祛除百魅,立竿见影。” 岳昔钧讲起这些话来,坦坦荡荡,无有半分羞赧忸怩之色,语气也淡淡平平,倒叫谢文琼疑心自个儿忒少见多怪,脸红得都有些不合时宜了。 谢文琼失笑道:“甚么鬼也比不过你嘴里的鬼话罢。” 岳昔钧笑而不答。 谢文琼盯着岳昔钧含笑的脸瞧,心道:早晚得叫她换了女子装束瞧瞧。 谢文琼冲岳昔钧勾一勾手指,道:“过来。” 岳昔钧滚轮上前,谢文琼顺手叉了一片枇杷喂她,杏眼微垂,道:“下次若再要见人,需得向本宫禀报。” “臣知晓了,”岳昔钧咽了,道,“臣近日都陪着殿下,不见旁人,可好?” 谢文琼搁了签子,道:“你近日不和本宫呛声,本宫竟有些不习惯来。” 岳昔钧道:“若是殿下爱我之前的样子,臣作给殿下看,也未尝不可。” “免了,”谢文琼不遮不避地道,“虽不知你如何想得通,但听话终归是好事。” 岳昔钧心道:纵然我不懂夫妻恩爱该如何,总不该是谢文琼这般罢。也罢,她要个低眉顺眼的,便给她个低眉顺眼的,只怕因着我从前跟她明里暗里不对付,她才觉得我低头新鲜——否则,她见惯了恭恭敬敬的宫娥,何差我这一个?既然如此,我又不可真事事顺着她意,叫她失了兴致,我“死”时,她恐怕也是不痛不痒,难消我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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