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琼也不为难她, 道:“好。” 谢文琼又问道:“你的轮椅,可要换新?” “不必, ”岳昔钧道,“还中用。” 又过了半日, 来人请谢文琼与岳昔钧入宫, 其时,谢文琼正在和岳昔钧一同在池塘边喂鱼,游鱼聚拢在岸边, 互相争食。 谢文琼向伴月道:“备车,押阿幺和孙雨亭。” 又问岳昔钧道:“驸马可要更衣?” 岳昔钧点头, 谢文琼便道:“那本宫在正堂候你。” 岳昔钧道:“劳殿下稍待。” 安隐帮岳昔钧换了外出的衣裳,推着岳昔钧和谢文琼汇合。谢文琼道:“驸马与本宫同车罢。” 岳昔钧笑道:“臣荣幸之至。” 岳昔钧拄着拐杖,被伴月搀上公主车舆,她头一次“登堂入室”,谢文琼惯会享受, 车中铺毯缀金,华贵非常。 岳昔钧坐定, 笑道:“臣如今才知甚么叫‘金玉满堂’。” 岳昔钧说“金”的时候,指了指车中点缀的金箔金饰,在说“玉”的时候,又摊掌往谢文琼的方向送了送。 谢文琼臊得很,小声道:“哪里学来这许多花言巧语,一点不把本宫的训教放在心上。” 岳昔钧一笑置之。 说了这一句,谢文琼又别扭地道:“原先不还问本宫‘玉乃至洁之物,殿下有何洁’么?今日怎又改口了?” 岳昔钧答道:“那是臣先时有眼无珠。” 谢文琼无话可说。 到了宫门,谢文琼有皇帝特准,不用下舆,车子便一直行至殿前。 岳昔钧在谢文琼身后下车,坐上了轮椅。伴月推她至殿中,便退下了。 岳昔钧要下拜行礼,皇帝叫“免”。 殿中上首坐着皇帝,太子、大皇子、三皇子等人按位次依次排坐,而谢文琼坐在另一侧,与太子平齐。岳昔钧的轮椅就在谢文琼的下首,而阿幺和孙雨亭跪在堂中。 皇帝道:“琼儿再把遇刺之事细细说来,父皇替你做主。” 谢文琼便道:“孩儿昨日去看百戏,正看到风火轮这一戏法,喏,正是这厮,便将‘乾坤圈’向孩儿丢来,孩儿幸得驸马相助,不然就要破相了!” 谢文琼接着道:“孩儿气不过,便亲自审了这厮,没想这厮满口胡言,说是孩儿指使他,后来又改口说是二皇兄指使,孩儿便糊涂了,是谁教这个半大娃娃说这些的?” 谢文琼气愤地道:“那时宫门已然下钥,儿臣本不想搅扰父皇,意欲今日再进宫禀明此事,谁知夜半这叫孙雨亭之人潜入驸马府中,要将这童子灭口。” 谢文琼瞪着谢文璠,质问道:“大皇兄,你可认得此人?” 谢文璠当即从椅子上翻身跪下,道:“此人确是儿臣府中门客,只是却不是儿臣所差。若儿臣真是不友之人,怎会露此破绽?望父皇明鉴!” 孙雨亭是大皇子门客这事,一查便明,因此谢文璠抵赖不得。 皇帝道:“你的禁闭还未尽,又闹出这种事来,就算不是你所为,恐怕和兄弟之间也不和睦罢。” 言下之意便是:“苍蝇不叮无缝蛋”,若不是你做的,估计也和别的兄弟关系不好,否则怎会将脏水泼你头上? 谢文璠不敢辩驳,只伏地正跪。太子谢文瑜眼观鼻鼻观心,在椅中正襟危坐。三皇子谢文琳的目光落在谢文璠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 皇帝扫视堂下几人一圈,肃声道:“成日不见有甚么长进,却都把阴私手段使在手足身上!” 几位皇子被震慑,也纷纷跪下,不敢应声。 皇帝冷冷地道:“朕看你们是翅膀硬了,都开始盘算着朕何时驾崩了罢?” 皇子们连声否认,你一言我一语地表忠心。 “朕还在,你们都敢用这种阴毒之计,刺杀皇姊皇妹,”皇帝怒道,“等朕百年之后,只怕有人一个兄弟都容不下了,要赶尽杀绝!” 殿中一静,无人敢接茬。 皇帝道:“朕若是一查到底,便显得朕不慈。念在是初犯,朕权且网开一面,你们几个,俱罚俸三月,禁闭二月,只节日大事可以出府。刺客发付大理寺惩处。若是再有兄弟阋墙之事,朕定斩不饶!” 谢文琼不满这个处置,道:“父皇……” 皇帝道:“琼儿可有甚么要讲的么?” 谢文琼只好道:“多谢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这才看向岳昔钧道:“驸马有功,赏玉珊瑚一只。” 岳昔钧坐着行礼道:“谢陛下。” 皇帝行过赏罚,拂袖往后宫去了,诸位皇子才得以起身。太子谢文瑜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态,旁人跪时他也跪,旁人起时他也起,哪怕他和谢文琼一母同胞,本就不太有嫌疑——但他还是任凭皇帝也罚他俸、关他禁闭。 皇帝一走,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又快速地移开了目光。四皇子有些愤愤不平,但也只是面上气鼓鼓的,不曾发作。六皇子似乎没搞清状况,脸上露出茫然之色。七皇子年纪更幼,还无有封地,听到要关禁闭整个脸都是苦着的。 谢文璠走过去狠狠踢了孙雨亭一脚,冷笑道:“背主的东西!只会胡乱攀咬!” 孙雨亭抬起头来,恨恨地道:“殿下自然是不管一条狗的死活!” 谢文琳劝道:“皇兄,莫要为这等人生气。” 谢文璠理了理袍服,就坡下驴道:“父皇不叫揪出元凶,本王便不与你缠了!” 孙雨亭冷笑道:“大殿下真是混淆视听的好手,不就是大殿下差遣小人么?” 谢文琳连忙冲门口的内侍道:“还不把他带下去!” 孙雨亭大笑不止,被架着双臂从卸了又安上的门槛上拖行出去,小黄门不知道用甚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大笑声便戛然而止,只剩衣料拖在石板路上的摩挲声,沙沙作响,像风吹树动。 谢文琼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有些凄凉:原来,父皇并未如我所想般爱我。 谢文琼不想多待,应付了几位皇兄皇弟的嘘寒问暖,便起身对岳昔钧道:“走罢。” 岳昔钧向几位皇子一礼,随谢文琼离开了这金玉其外的是非之地。 眨眼间几日便过,上巳节便至。这一日,皇家于河畔设坛祭祀,沐兰振衣。寻常百姓家也踏春折枝,絜于流水,京城之中莺声呖呖,车轮滚滚,一片“鸟避连云幄,鱼惊远浪尘”之景,不知有无文人墨客感慨“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 皇帝在穿京河中设了大舟,舟中摆宴,凤髓龙肝置于案几之上,皇子皇女、后宫妃嫔塞满了几只大舟,护卫、歌女浩浩荡荡侍立,船首龙头高昂,满船华幔香风,夹岸百姓欢呼招袖,顺着河流而下。 岳昔钧上舟时就不大方便,是几人抬着她的轮椅登的舟。此时,她正坐在谢文琼身边,和她一同看向舟中歌舞的艺伎,只见姹女作舞,歌喉婉转。 岳昔钧看似在盯着弹琵琶者的手指,却有些神游天外:也不知晓娘亲们现今如何了。 一日前,岳昔钧从英都处得知,娘亲们摆脱了追兵之后,一路向西南方岳城去,这一路上倒无有通缉,不知是否是皇帝害怕逼人太甚。 如果路途顺利,想来不出半月,娘亲们便可以抵达岳城。 岳昔钧却有些“山雨欲来”的担忧,不知娘亲们在岳城隐居的计划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谢文琼见岳昔钧目不转睛地看着琵琶女的纤指,心中有些不悦,转头问道:“驸马,好看否?” 岳昔钧回过神来,道:“甚么?” “驸马瞧得丢了魂儿般,”谢文琼搁了盏道,“也不念什么佛,道甚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 岳昔钧故意道:“臣只是念佛,并非持戒。” 谢文琼哼了一声,道:“是么,这么说来,驸马是信奉‘食色性也’了?” 岳昔钧道:“臣并未有这许多想法。” 谢文琼道:“那驸马在想甚么?” 岳昔钧沉默一瞬,又笑道:“臣在想,‘大珠小珠落玉盘’。” 谢文琼将这一瞬的沉默看在眼里,心中倒有些计较:恐怕想的不是甚么“大珠小珠落玉盘”罢,而是“同是天涯沦落人”,想起她那些娘亲来了。 谢文琼想到此处,便也不再戳她痛处,只问道:“驸马若是乏了,本宫叫人送你去歇息。” 岳昔钧上一句还在夸琵琶声动听,谢文琼下一句就问她乏累否,这让岳昔钧也察觉出谢文琼将一切已然看在眼中,心中道:她也算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不在意时不肯把心往人身上略放一放,在意之时倒是细致入微。 岳昔钧道:“不必因臣扫兴,况臣并未乏累。” 谢文琼道:“嗯。” 谢文琼所在这船乃是后宫嫔妃所在之船,只有岳昔钧一个“男人”,舟中女子们言笑晏晏,皇后坐在上首,不时和谢文琼谈谈天。 少顷,有一豆蔻年华之女举盏前来,敬了皇后之后,又转向谢文琼与岳昔钧二人,笑道:“瑶儿祝皇姊、姐丈上巳安康。” 原来,这位正是荣贵妃所出的端宁公主谢文瑶。 谢文琼也举杯道:“同贺。” 岳昔钧随着饮了一杯,她的腿伤不能饮酒,因此和未及笄的谢文瑶一样,喝的都是蜜水。 谢文瑶却不立时离开,寒暄道:“听闻皇姊前几日受惊了,可大安了?我不能出宫,因此也没能及时拜访。” 谢文琼道:“小事而已。” 荣贵妃膝下只有谢文瑶一个孩子,因此谢文琼也不疑心她替自家兄弟来旁敲侧击。 谢文瑶道:“我听闻这猛然惊伤最是伤身,皇姊还是请太医看看为好。” 谢文琼客气地道:“劳皇妹提醒,回府之后便叫太医。” 谢文瑶笑道:“嗯,皇姊多保重为好,姐丈也是。姐丈的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在旁听了,教她道:“你尚未出阁,不该问你姐丈的身体。” 谢文瑶分明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应声道:“儿臣受教了。”
第32章 琼瑛跪宫门议和亲 皇后刚训了谢文瑶一句, 良妃便接口道:“姊姊何必待小辈如此严苛呢,想来端宁公主正是和她皇姊亲近,爱屋及乌, 才问起驸马的身体来。既然都是一家人, 问问打甚么紧?” 谢文琼闻言去看良妃, 只见良妃神情似笑非笑,说话不阴不阳。 原来,自打良妃膝下的广惠公主谢文瑛和亲之后,她便对谢文琼与皇后阴阳怪气起来。只因朔荇天汗求亲时, 谢文琼比谢文瑛年长几岁, 而谢文瑛不过才及笄,良妃便觉不该自己的女儿去千里之外的“胡蛮之地”, 大哭大闹了许久,还是谢文瑛在她宫门前跪了一个时辰, 才劝服了良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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