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昔钧道:“权时制宜,臣权且忍忍便过去了。” 谢文琼道:“不若你来榻上躺躺。” 岳昔钧道:“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好个‘男女授受不亲’,”谢文琼道,“你我既然结了夫妻,你躺躺也无妨。” 岳昔钧叹道:“这段鸾俦不过有名无实罢了,臣不敢逾矩,玷污了殿下的好名声,可便糟了。” 谢文琼道:“本宫既然和你成了亲,谁能信你我无有肌肤之亲?” 岳昔钧道:“臣不良于行,说无有肌肤之亲,也是有人信的。” 谢文琼道:“着啊,那谁又能知你在本宫榻上躺过?不过都是口说无凭,有心之人自会编排,你又何必拘囿?” 岳昔钧道:“实不相瞒,臣并非不肯领殿下好意,实则是臣坐轮椅之上,方好‘枕戈待旦’,一旦上了榻,再起便是不好了,若是误了殿下大事,臣万死难辞。” 谢文琼道:“金吾卫难道都是死人么?” 岳昔钧道:“他们不便暴露殿下位置,便不便候在殿下身侧。臣之所以来此,不就是为了护殿下周全么?因而臣是不可歇息了。” 黑夜之中,谢文琼闻言默然,不声不响。 二人又无言坐了半晌,月光渐移,屋外金吾卫已然换了两趟班了。 倏忽,只听一声“哚”,阿幺门口站着的金吾卫喝道:“甚么人?” 谢文琼半靠着榻的身子猛然坐起,岳昔钧的手也扶在了剑柄之上。 听得屋外脚步声起,有人高喊“往西去了”,屋外不知点了几盏灯笼,霎时亮了起来。 谢文琼见自己的身影被灯火照亮在窗棂之上,连忙下榻,向岳昔钧快走几步,藏在了阴影之中。 而此时,本就不大的屋室被灯光占据了大半,只余紧紧巴巴一片地方,将将够停放一张轮椅。 谢文琼手扶着轮椅扶手,手臂几乎贴着岳昔钧的手臂,而岳昔钧凝眸盯着窗外,脊背似剑般又直又利,周身透出冷肃来。 岳昔钧在之前仿若无边的黑暗中沉思,终于在握上剑的那一刻察觉出了胸膛中的跳动。岳昔钧从来都不算是一位保护者,同袍不需要她来保护,娘亲们也各有傲气,不要她护。 唯有谢文琼。谢文琼是没有经历风吹雨打的璞玉,她需要璞石的裹护。 谢文琼低头看去,分明与岳昔钧贴得如此之近,却又好似相距千里——谢文琼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未曾介入的、岳昔钧生命的前廿九年,绝非同自己一般安稳静好。 名为命运的巨大鸿沟隔开了谢文琼将伸未伸的手,和岳昔钧将回未回的眸。 不知甚么夜鸟叫了一声,岳昔钧才发觉,屋外静极了——所有的喧嚣恍如一梦。
第30章 谢文琼一计算二人 岳昔钧觉察出不对劲来, 用极轻的声音向谢文琼道:“殿下,外间静极,恐怕有诈。” 谢文琼也微微低下头, 小声道:“我听得乃是渐静下来, 敢是都去追刺客了么?” 谢文琼的呼吸掠过岳昔钧的耳廓, 好似隔靴搔痒,又好似绒草拂面,惹得岳昔钧红意上耳,幸得夜色遮掩了。 “金吾卫不至于中调虎离山之计, ”岳昔钧道, “莫非是贼人使了迷药?” 谢文琼道:“此话有理。若真是如此,恐怕贼人已经在近前了。” 谢文琼话音刚落, 只听一声微弱的锁扣声响,岳昔钧仰头与谢文琼对视一眼, 俱都心道:来了! 那声响出自关押阿幺的耳房, 门开无声,也无有脚步之声,想来来者是位高手。 岳昔钧向谢文琼比划了一个推门的手势, 又一指谢文琼,手往下压, 也不晓得谢文琼有没有看懂:我去会会他,殿下在此不要走动。 谢文琼点头,岳昔钧以剑柄猛然推开房门,又拔剑出鞘,将剑鞘往对面耳室一甩, 只听“啪”得一声,剑鞘恰中来人脖颈, 来人闷哼一声,不躲不避,直以刀捅向阿幺! 岳昔钧暗叹一声,手中凤声剑也脱手飞出,这一击利害得很,来人不得不闪身躲避,恰恰是这一瞬,谢文琼从耳房中探出半个身子,伸手一够正堂墙壁旁摆放的花瓶,全力一丢,那花瓶就从岳昔钧头顶飞出去,却眼见花瓶冲势已颓,将要跌坠地面—— 岳昔钧在花瓶飞至眼前时,眼疾手快地一拍,那花瓶又得助力,正正砸在来人头上! 来人也不叫痛,见身后威胁极大,不便下手,便转过身来,欲先解决岳昔钧与谢文琼二人。谢文琼忙从袖中取出一只响哨,奋力吹响! 只听“吁吁”几声哨响,有人迅速从外间闯入,看着身上衣服乃是金吾卫的衣衫。 几位金吾卫一至,来人见势不好,也顾不得自身安危,拼死去杀阿幺! 金吾卫跨步上前,却晚了一步,那人的刀一下捅进阿幺的胸口,全胸贯入! 来人一击得手,却“哈”得一声笑了出来,他的笑声愈来愈大,到了后来,竟上气不接下气,自己拔出了刀,抛在地下,双手前伸,做束手状,口中道:“棋差一招,孙某认栽。” 却原来,那刀上一丝血丝也无,而刑架之上,并不是甚么阿幺,乃是一穿衣稻草,垂头皮囊。 金吾卫上前捆了来人,扯下他蒙面的布,却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眉眼中愤慨自嘲之色未消。 谢文琼道:“你是何人?何人差你?” 那少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孙雨亭,乃是大皇子门下客。” 谢文琼狐疑道:“大皇兄差你何来?” 孙雨亭道:“大殿下本差我做刺客,只说杀一十恶不赦之人,大殿下本要扭送此人到官衙,谁知半路被公主殿下截了去。大殿下言讲,公主心中有鬼,看似暂关此人,实则是要寻机放了此人,因此大殿下差我来替天行道、除恶惩奸。” 孙雨亭苦笑道:“我将刀没入稻草之躯,方知着了道。不但着了殿下你的道,也着了大殿下的道。殿下此举是请君入瓮,乃是阳谋,而大殿下偷梁换柱,乃是阴谋——看来大殿下从未想过叫我活着回去。” 孙雨亭自嘲道:“我本是走投无路之人,在街亭避雨,遇着大殿下好心收留,赐名为‘雨亭’,蒙大殿下带我入王府之中,才得以衣食无忧,我本该生死报效大殿下,但我虽然是贱命一条,然而贱命也贪生。大殿下既然不在意我的死活,我又何必为他卖命?这赐食之恩,往日也曾报效,如此便算一笔勾销。” 孙雨亭狂声大笑道:“大殿下不义,却也莫怪我不忠!我也不求殿下放我,只求殿下留我一条性命。我所言句句属实,请殿下容情。” 谢文琼听罢,冷笑道:“好个舌辩之徒,不忠不义之事说得好似至情至性,本宫可不管你这厮言语虚实,且和金吾卫说去罢!” 谢文琼心道:他既然当着金吾卫之面说出这番话来,且不管真假,只借机把大皇兄拉下马便罢,至于阿幺是否真为大皇兄所差,倒也不要紧了——若是大皇兄所差,孙雨亭此番招供,大皇兄倒也不冤。若是阿幺并非大皇兄所差,那定然也是其余几位皇兄、皇弟的手笔,不然谁能想到、又有谁敢将脏水泼于大皇兄头上?若是其余几位皇兄、皇弟所为,只慢慢打压便是,不急于一时。 因而,谢文琼只叫孙雨亭写了供书,画了押,将供书分几份发与金吾卫、大理寺,令金吾卫押了孙雨亭走。而谢文琼自个儿带着一份供书连夜叫人叩开宫门,入宫向皇帝皇后哭诉一番,生生把事情闹大,便就由不得人在金吾卫中动手脚将此事压下了。 这一夜虽然和风吹得睡意沉沉,京中却好似下了一场无声的骤雨,刮了一夜的狂风。有人夜半惊醒,有人点灯急召,有人迫紧烧香。 谢文琼这厢雷厉风行,岳昔钧却琢磨过味儿来:为何金吾卫先前像是被迷晕了一般,后来谢文琼一吹哨,又快速赶来? 岳昔钧想道:这定然是公主与金吾卫之计,许是先令孙雨亭放松警惕,好叫他闯入耳房之中,在他动手之时一举擒获,由是抵赖不得。正是,此举何必瞒我? 却原来,谢文琼方才读兵法,想出来的这一计,不仅是针对孙雨亭,也是针对岳昔钧。若是岳昔钧以为四下无人,便有助来者的苗头,金吾卫便可将岳昔钧一并擒获。 然而,岳昔钧并未想到这层,只是为谢文琼瞒她之事在心中叹道:想来殿下竟然不是全然信我,也是,她若是全然信我,倒也不是谢文琼了。 岳昔钧心中倒不失落,只是莫名有些发笑,也不知笑些甚么。安隐前来帮岳昔钧捡起了剑,此时四更刚过,岳昔钧回房梳洗安睡,一夜无梦,不提。 翌日,岳昔钧晨醒,梳洗完毕,便问百濯道:“殿下可曾归来?还是回了公主府?” 百濯道:“回驸马,殿下不曾归来,也不曾回公主府。奴婢听闻殿下昨夜宿在宫中。” 岳昔钧点头,去膳厅用膳,只听得不远处人语声渐响,有人道:“寻本宫的晦气,也不晓得八字够不够硬!” 岳昔钧听得说话之人正是谢文琼,便朗声道:“何人敢寻殿下晦气?” 花|径之中转出一个人来,杏眼含嗔,粉面薄怒,正是谢文琼。这副生动面容将春日枝头粉白的花朵都衬得黯然失色,倒不是花太俗,而是花不言不语,甘做陪衬。 谢文琼道:“还能有谁?还不是本宫那些好兄弟。” 岳昔钧笑道:“殿下用过早膳否?” “不曾。”谢文琼说着,走到了近前,和岳昔钧同往膳厅去。 岳昔钧道:“殿下莫要气坏了身子,先用膳罢。” “还用你说?”谢文琼道,“为本宫侍膳。” 岳昔钧笑眯眯地道:“遵命。”
第31章 告御状公主心凄凄 今日的膳食吃到最后, 上来的是些香薷汤、龟苓膏等败火之食,想来是特意为谢文琼加做的。 岳昔钧在沉榆之前,为谢文琼盛了汤, 双手奉上:“殿下请用。” 谢文琼接来一试, 不烫不凉, 煞是满意。 谢文琼道:“过几日便是上巳节,祓禊宴饮之事,你只消跟着本宫便是。” 岳昔钧道:“是。” 谢文琼又道:“叫人给你做几套衣裳罢。” 岳昔钧道:“多谢殿下,臣叫安隐量体之后, 再交与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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