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顺道:“殿下洪福齐天,自然安度险关。只是不知罪魁祸首可曾擒获否?王爷恨不能将此人碎尸万段。” 谢文琼审视般打量了李向顺一眼,道:“贼人已然招认了,只是这贼首么……” 李向顺问道:“贼首可是有甚么不妥之处么?” “这贼首真真令本宫寒心,以为教小贼几句瞎话,便可以瞒过本宫了么。”谢文琼道,“妄图偷天换日,真当本宫闭目塞听,是个泥菩萨不成?” 李向顺道:“殿下此话怎讲?” 谢文琼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向顺眼珠一转,道:“殿下这话,小人便不懂了。” 谢文琼道:“你不懂不打紧,你家王爷懂了便是。” 李向顺不接茬,转而道:“王爷言讲,若殿下有差遣之处,使唤小人就是,王府中人等任凭殿下调用。” 谢文琼道:“这倒不需,明日本宫便带擒获的贼人面见父皇,请父皇发落。你回罢。” 送走了李向顺,又有别个王府的门客来,谢文琼全是如此这般的说辞。 待送客之后,谢文琼回至后院,岳昔钧正在池塘边打水漂玩儿,几个丫鬟在旁侧拍手鼓劲,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谢文琼踱步前去,道:“驸马好生逍遥。” 岳昔钧回首笑道:“殿下辛苦了。” 谢文琼看向池塘,道:“驸马长在北关,竟然还会打水漂。” “臣不会,”岳昔钧道,“刚向几位姐姐讨教。” 谢文琼道:“姐姐?你叫得倒亲热。” 几位丫鬟站在一旁,低着头垂着手不敢答话。 岳昔钧道:“她们是娘娘和殿下的人,臣自然要尊重些。” 谢文琼有被取悦到,向岳昔钧摊出一只手,道:“给本宫一颗。” 岳昔钧挑了一颗石子放在谢文琼手心之中,谢文琼捏了捏那颗石子,问道:“怎样打?” 岳昔钧道:“殿下也不曾玩过么?” 谢文琼确实不曾玩过,宫娥侍女们也只是在入宫前玩过而已。 谢文琼向岳昔钧道:“教我。” 岳昔钧右手扣了一枚石子,道:“殿下请看。” 她一翻手腕,将石子轻轻巧巧抛了出去,石子在水面之上连跃三次,带起三个涟漪。 谢文琼也学着一抛,石子“咕咚”沉到了水底。 岳昔钧笑道:“臣想起一句戏文来。” 谢文琼道:“甚么戏文?” “‘蛙哥,你可怜我陈糙跪在此,且咀片时,不要叫了。’”岳昔钧边念,边冲着池塘作揖。 谢文琼本被她使相逗得好笑,却又想起那日看戏时,岳昔钧做了木麻雀来拿自己取笑,又有些笑不出来,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谢文琼道:“并不应景罢,驸马合该跪在池边,才好唱这出《跪池》。” 岳昔钧道:“臣不跪,正是殿下|体恤下臣。” “少来,”谢文琼道,“究竟怎生打水漂?她们如何教你,你便如何教本宫。” 岳昔钧道:“殿下,个中关窍,在于巧劲。不可重,不可轻,不可高,不可低。”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谢文琼道,“何为适宜?” 岳昔钧道:“臣也有些说不明白,几位姐姐也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是殿下不嫌弃,臣斗胆把臂,助殿下一遭。” 谢文琼瞧她一眼,伸出手臂道:“来。” 岳昔钧把轮椅转到谢文琼身侧,摘了丝绢罗尉,伸出右手扣住了谢文琼的右手腕。 岳昔钧轻声道:“臣得罪了。” 言罢,她手腕又是轻轻一抖,谢文琼的手臂带着右手也随之甩了出去。 手送出到一半时,岳昔钧道:“放。” 谢文琼依言松开手指,石子如点水蜻蜓般从水面上掠了过去,又好似会了轻功,于水面借了两下力,最后才落入池水之中。 谢文琼道:“果然精妙。” 岳昔钧道:“殿下试来?” 谢文琼从岳昔钧摊开的左手掌中取了一粒石子,回忆着适才的感觉,轻轻一丢。 然而,这枚石子只落在了池边,撞在池沿之上,一个弹跃,落入池水之中。 岳昔钧道:“若是此石能往前一步,便是成了。” 谢文琼忽道:“驸马此言细思起来,倒有意思。” 岳昔钧不解道:“臣愚钝,请殿下明示。” “哼哼,”谢文琼道,“‘薛郎,我要你再退后一步。’” 这正是《红鬃烈马》一戏里的念白,岳昔钧也熟知,乃是王宝钏对十八年未见的丈夫薛平贵所言,她要薛平贵连三|退后,薛平贵说“妻啊,后面无有路了”,王宝钏便道“后面若是有路,你也不回来了”。 谢文琼之意与此恰恰相反,却又似出同源,皆是言情——若是再进一步,好事将成。 谢文琼点到为止,岳昔钧若有所思。 不待岳昔钧开言,谢文琼又捻一石子,抖腕抛出—— 石子如岳昔钧先前所抛一般,顺顺利利在池面之上打了三个漂。 谢文琼眼带笑意,侧首邀功道:“本宫成其之美。” 岳昔钧随之笑道:“这也是殿下功德一件。” “自然。”谢文琼说着,又要从岳昔钧手中取石。此时,谢文琼因先前抛石时不知觉地往前走了两步,离岳昔钧便有些远了。 岳昔钧将轮椅往谢文琼身旁略滚两寸,温声道:“殿下不来就臣,臣自往前一步——来就君。” 咚。 不知道是哪里的石子惊破水中天,涟漪阵阵泛开,氤氲水中游鱼、泥底积荇。 谢文琼蓦然回首,岳昔钧左手平摊,不似递石,倒似邀人来牵。 谢文琼道:“算你……识相。”
第29章 试邀软榻夤夜伴月 岳昔钧笑道:“臣这才明白, 识时务者为俊杰。” 谢文琼道:“驸马此言差矣,驸马的识时务,不过是兴致高时, 花言巧语哄哄本宫, 兴致不高, 又要给本宫甩脸色瞧了。” 岳昔钧道:“臣哪里敢。” 谢文琼不再接话,丢了两颗石子,又觉得无趣,叫人备了晚膳, 准备在驸马府中过夜。 谢文琼搁了筷著, 问百濯道:“东厢房可还有床铺?” 不待百濯答话,岳昔钧先劝道:“殿下,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东厢关着贼人, 还是不住为好。” 谢文琼道:“本宫若是不能亲眼见贼子被擒获,恐怕也是睡不着的。” ——原来,谢文琼使了一“请君入瓮”之计。 谢文琼向诸位兄弟言讲, 明日要将招认了的贼人凭皇帝定夺,那么幕后之人为了杀人灭口, 必当今夜对阿幺动手。 虽则贼首或觉被擒小童未必知道自己名姓,从而赌一回谢文琼是使诈,然而,谢文琼亦是赌一不速之客。 岳昔钧道:“既然殿下执意如此,臣愿意陪殿下守夜。” 谢文琼道:“不消, 你自睡去,你的……你的腿还要养伤。” 岳昔钧笑道:“臣有殿下这句关怀, 腿伤已然好了大半了。” “本宫是神医不成?”谢文琼并不买账,“少说些这等哄人的话儿罢。” 岳昔钧道:“殿下不爱听,臣不说便是。只是尚有一句肺腑之言,恐殿下又觉油嘴滑舌——然臣是不吐不快。” 谢文琼道:“甚么话?你且说来听听。” 岳昔钧道:“殿下若是不能安睡,臣也是万万睡不着的。” 谢文琼哼笑道:“本宫难道是你的安神香,你怎会睡不着?” “臣若睡下,必当想起殿下在房中听窗外夜风,未曾合眼。”岳昔钧道,“又想殿下卧榻之侧恐有猛虎刁虫,致使殿下安危受扰。贼人未曾落网,谁知他能否察觉殿下在房中?若是被他知晓,以殿下为胁,臣如何是好?臣必定不能使殿下伤了一根毫毛,若是受了胁迫,将贼童子交与他,便是功亏一篑了。” 谢文琼道:“你倒是说得掏心掏肺,你待如何?” 岳昔钧道:“既然金吾卫差了人手,殿下也觉金吾卫算是可信之人,叫他们守着便是。若是殿下听了臣这番话,仍旧要亲自守着,臣恳请殿下也体谅臣忧虑之心,准臣随侍在侧。” 其实,谢文琼并非觉得金吾卫乃可信之人,只是手中无趁手人可用,因而只得暂用金吾卫罢了——这也是谢文琼执意要亲自盯梢的因由。 谢文琼沉吟道:“话已至此,若是本宫不允,便是本宫的不通情达理了。” 岳昔钧道:“不敢。” 谢文琼道:“如此,驸马就与本宫一同,在东厢守夜便了。” 岳昔钧道:“遵命。” 谢文琼心道:说甚么“遵命”,真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是她央来的,却好似不得不从命一般。 用罢晚膳之后,谢文琼自去沐浴更衣,岳昔钧也在安隐的服侍下梳洗罢。二人各自在各房中看了一回书,岳昔钧看的是戏文话本,谢文琼看的却是军书兵法。 这军书兵法乃是谢文琼差人去书铺买来,临时抱抱佛脚之用。谢文琼觉得今晚抓捕之计尚有待完善,最顶顶要紧的一件便是:如何按住岳昔钧。 虽然有一队金吾卫护卫,但谢文琼对岳昔钧伤腿后连杀三人的丰功伟绩仍心有余悸,总觉这一队在京中绫罗金粉中长大的金吾卫也不是岳昔钧的对手。 岳昔钧今晚执意要守夜,谢文琼的怀疑就更深一分。因此,谢文琼便想从兵法之中寻找能制住岳昔钧之法。 ——她也恰恰找到了。 亥时时候,谢文琼先去东厢。关押阿幺的厢房门口守着人,见了谢文琼来,俱都行礼。 谢文琼所要过夜的房间离关阿幺的房间只隔着一间堂屋,也是一间较为狭小的耳房。 岳昔钧报门进来后,狭小的房间愈发逼仄了。 头顶椽子倾斜,便使屋顶有压人之势,似盖似冠,加之窗棂窄小,颇有些风雨不透之意,更使室中多了些暖意。 灯早吹了,屋中一片黑暗,只有一丝月光透过窗棂的雕花泻进来,照的近窗一侧地面上一汪如水月色。 岳昔钧便是坐在这一汪月色之后、榻前的轮椅之中,腿上横着凤声剑。而谢文琼坐在小榻上,这小榻乃是才置办的美人榻,两头稍稍翘起,堪堪可容一人侧卧其上。岳昔钧虽离谢文琼约有一尺,但在此尺寸之地,只觉好似和谢文琼肩并着肩,足挨着足一般。 小室枯静,便是金针落地也如同雷震。这片静谧流转了约略有一炷香的时分,谢文琼忽而问道:“驸马如此坐半夜,腿上岂不伤上加伤?”
98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