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飘飘地收回视线,孟溪梧没再理会神色骤然一变的男子,施施然地踏进了内室。 一进屋里,烟雾弥漫,刺鼻的丹药味儿扑面而来。对于这些,孟溪梧都已习惯了,她神态自若地来到了软榻边,朝着正闭眼假寐的帝王行了个礼。 “舅舅。” 兴安帝刚过四十,但两鬓已花白,慢慢掀开满是细纹的眼皮,露出的双眼比同龄人还要浑浊。 打量着垂着脑袋的人,他慢慢坐起身来,声音平淡,却透露出深深的无力来,“受伤了?” 孟溪梧手上细小的伤痕不足挂齿,便摇了摇头:“臣身手好,没有受伤。” “截杀太子一事,朕已命人查探。”兴安帝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缓了多久,又接着说道:“朕会给你和太子一个交代的。” “多谢舅舅。”孟溪梧可没打算把皇帝这话听进耳朵里。毕竟有单胆子敢派人刺杀太子的人无非就是那位,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可没有证据,朝廷又被楼璟把持着,无人敢把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而且皇帝本就更加偏心楼璟,就算真查到了什么证据,那也是会帮着楼璟抹掉的,又怎么可能真的会为了太子而处罚楼璟呢? 所以啊,这敷衍人的话,听听就好了。 “你在昌平查到的那些证据,朕都看过了。” 兴安帝指的是被秦巍抢夺过去,呈到他面前的各种罪证。 孟溪梧应了声,等待着他继续发话。 “昌平参与了贪污的官员都已押回了京处置,京城内有牵扯的官员也审问得一清二楚了。璟儿处理得很好,该罚就罚,该赏就赏。朕很欣慰,他这些年成长得很快,朝政的事已经十分熟练……” 兴安帝说几句,便要喘上几口,即便是如此情况下,他也在为楼璟铺路。孟溪梧只将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不时点头附和一番,安抚着已经神志不清的皇帝。 “……你和璟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以后也该互为依靠……” 对于这话,孟溪梧没有及时给出回应。她还是不能理解,从前很是喜爱太子的舅舅,为何会在一夕之间抛弃早早就立下的太子,转而宠爱心思毒辣的楼璟?就因为发现了太子是女儿身?可若当真介意,为何发现后不置一词,又慢慢厌弃? 然而这些疑问,她不会再问。从前还小的时候,她便没轻没重地提起过,但受到刺激的皇帝不愿罚她,倒是命只比她大上两岁的太子跪在冰天雪地里整整一下午,若不是她的母亲求情,只怕太子就要冻死在那一天了。 “好了,朕也乏了,你回去吧。”兴安帝说了许久的话,已经累得不行了,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孟溪梧退下,“去库房里挑些喜欢的东西,就当是给你出门在外受到惊吓,压压惊了。” …… 离开寝殿时,已是晚霞漫天的午后。 楼璟还在门外候着,见孟溪梧脸色平淡地走了出来,他微微颔首,一派温润谦和的姿态,只是从孟溪梧身旁擦肩而过时,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却满是轻嘲:“昌平的事,还得多谢表妹,不然秦巍也不至于捡了漏。” 孟溪梧一个眼神也没留给他,轻嗤一声,甩开衣摆,慢悠悠地去了库房。挑挑拣拣地拿了好些奇珍异宝,将马车内塞满后,才心情舒坦地回了府。 让杜若拿了几块上好的翡翠去了云舒苑,她则献宝似地藏了一只雕着淡雅玉兰的发簪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傍晚的阳光蒙上了一层暖色的云雾,透过半开的房门,盈满整间屋子。安宁静谧的日光下,孟溪梧推门,踏进了里屋。 一身白衣纱裙的少女斜斜地倚靠在铺着绯色毛毯的软榻上,浓云般堆砌的乌发半束在脑后,几缕细碎的长发垂落在脸颊处,在她翻开书籍的一页时,轻轻晃动,像是林间的精灵翩翩掠过的翅膀。 “在看什么?”孟溪梧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软榻边,坐在了少女的身侧,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捏着那只玉簪,状似不经意地缓缓拿出。 可在瞧见少女手中捧着的书籍时,她的手顿住,连续眨了好几次眼,她又仔细地看了过去。 “你……怎么看这个书?!” 书页上画着十分显眼的画像,紧紧相拥的人一上一下,且看那随风飘荡的长发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便知那画着的是两名女子。 孟溪梧再不敢多看一眼,脸颊上像火烧云一般红透了。 哪知被她发现后,柔柔弱弱的少女并未露出尴尬的神色来,反而浅笑嫣然地将书册放在了她的面前,往前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画着的温泉图,娇娇柔柔地说道:“要不要看看?”
第37章 孟溪梧偷偷瞥了一眼, 画上方正的温泉池水里,两名长发湿润的女子一前一后地趴在池边,露在外面的玉臂白嫩,周围画出的层层波澜荡漾,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脑海里却不由地浮现出了那一日晨起时少女露出的胳膊上暧昧的红痕。那晚的事她没有一点儿印象, 可看了这幅画后, 她已经不由自主地将画上的两人带入成了她和颜吟漪…… 呼吸渐沉, 心思浮躁。耳畔又传来书页翻折的声响,她以为颜吟漪应当是合上了这本不可描述的书册,可一扭头就看清了纠缠的女子是如何动作的。 指尖缠绕, 双腿交叠,身处上位的女子埋头苦干, 额角竟还十分写实地画上了几滴汗珠。 孟溪梧:“……” 她脸上滚烫, 猛地闭上了眼,红润的唇张了又张, 一开口,气息却不稳:“你为何让我看这些……我……” 颜吟漪仔细研究了片刻, 大致知道该如何动作后,便丢开了书册。看着女人英气的脸上满是可疑的红晕, 她咬了咬唇, 抬手抚向了女人瘦削的下颌, 强迫着她睁开了眼。 “那日你对我又亲又抱, 撩拨得我难受得紧。”少女面容俏嫩,一双水雾缭绕的眼眸里满是委屈, 若不是她此刻说的话太露骨,恐怕任谁也难以想象这张红润饱满的樱唇会吐出这样暧昧的字眼, “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你说……你不会了。” 她仰着头,纤长的天鹅颈在明灭的烛光中显得格外纤弱易攀折。 孟溪梧克制着愈发沉重的呼吸,便是再羞涩,她也没再闪躲。目光深邃地盯着容色昳丽的少女,轻叹一声,她低声说道:“漪漪,我们是朋友。” 颜吟漪轻哼一声,索性搂住了女人的后颈,将她们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那你会对你其他的朋友又亲又抱又摸吗?” 孟溪梧抿唇,不发一言。 床幔的轻纱随着少女挪动又晃了晃,遮挡住了视线,朦胧的纱帘中,是少女幽怨又缱绻的目光,像是缀满了闪烁的星光,在孟溪梧的心头划过一道难以磨灭的痕迹。 心尖一颤时,她不敢面对自己早已慌乱不堪的心。 她和颜吟漪同为女子,她又如何能在如此艰难的世道中给予她爱护呢? 而且……颜吟漪还是她那堂兄的未婚妻,虽然他们还未成亲,可依着礼数,她现在唤颜吟漪一声“嫂嫂”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在怕什么?”少女直视着孟溪梧恍惚的眼眸。 熟悉的清甜气息洒在鼻尖,淡淡幽香几乎迷住了孟溪梧所剩不多的清醒意识。 这很不好。 她挣扎着,试图推开整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的颜吟漪,“漪漪,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而且与你有婚约的人是我的堂兄。” 她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很清楚,可一字一句说出口时,她的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或许她的感觉是对的……她已经在无声无息中慢慢喜欢上了这个虽然柔弱但又坚韧的少女,同她目光纠缠时,便已沉陷其中,不能自拔。 可她要保持清醒,保持理智。若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给予爱和守护,便不能轻易去招惹。 毕竟见识过春日里耀眼的日光后,哪里能真正放下,不过是徒惹出一道孽缘罢了。 “罢了。”颜吟漪垂下了眼睑,默默放开了手,“即便你不喜欢我,也莫要将我推到别人的身边去。” 少女红了眼眶,杏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无边水色,掀开被褥,乖顺地侧躺在床的里侧时,发梢擦过她发红的鼻尖,丝丝缕缕地落在了孟溪梧曲起的骨节上,泛起的痒意传至背脊,清浅的呼吸中,她好似听到了自己心疼的声音。 抬手抚去,想要轻轻抚摸少女的后脑勺。在触碰到的前一瞬,她低声叹息,放下了手臂,默不作声地平躺下,彻夜难眠。 …… 自打上一次发生了不愉快后,已经过去了四五日了,这些日子里,颜吟漪很是识趣地没有再往孟溪梧的面前凑,索性从后门出去,前去吴大嫂暂居的小宅子里继续教小妮儿读书识字。 一开始察觉到少女的疏远,孟溪梧是松了一口气的。可在第二日时就隐隐感到心里空落落的,之后几日更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整个人都恹恹的。 今日晨起,又是她孤身一人用早膳。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座椅,她缓缓咬下一口爱吃的玲珑水晶包,可吃到嘴里嚼着,却感觉没什么滋味,倒是……苦涩得很。 “郡主。”给她布菜的杜若递给她一碗甜粥,摇了摇头,说道:“今天早上,你已经叹第五十二次回气了。” 身为旁观者,杜若看得清楚明白。瞧见自己郡主茫然又失神的眼眸,她有些恨铁不成钢:“郡主,两个人吵架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何解决存在的矛盾,让彼此都好受一些啊。” 孟溪梧愣住:“吵架?” 杜若点了点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说着:“颜姑娘不是冷心肠的人,你要是惹她生气了,那就好好哄着,把你们之间的问题解决掉,她必然会消气,重新与你和好的。” 这话清楚又直白,孟溪梧听懂了。她忍着心底冒出的酸涩,没什么胃口地搁下碗筷,“我和颜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不存在和不和好。” “啊?”这下子,轮到杜若感到茫然了,她想了又想,最后不是很赞同地摇头,“郡主,你不能这样,人家好姑娘清清白白和你做了那种事,你怎么能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杜若和文竹一样,都是自小和孟溪梧一同长大的,情谊深厚,所以她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数落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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