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尝试分了一缕念力出去,堪堪维持住停在半空的身形,那股念力也迅速如石沉大海般被无穷的黑暗吸纳而去。 祂不得不随时保持着念力的运转,心想定是鬼门太过阴邪,才叫周遭一切存在都消亡无踪,硬生生制造出一片虚空来。而这又与太虚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至少祂于此仍旧能够感受到微弱的时空流逝。 眼见不一定为实,更何况视觉在无光的环境中起不了任何作用。祁空犹豫片刻,索性放出神识探测,直面堕落恶鬼们聚集的堪称恐怖的庞大死气。 早在进入这片虚空前,祂便在外面留下了一缕神识,自然也不用担心真的出不去。但此时神识一探,祂方知晓这鬼门力量浩瀚,远非祂此时凭一己之力所能封印。 一切与往常无异,鬼门并不是一扇实际存在的“门”,而仅仅是一处结界似的东西,将六道阴阳与恶鬼云集的死地隔绝开来。只是此时约莫为着前些年死去的生灵太多,鬼门运转的速度太慢,这才守不住让死气溢出来。 祁空没在鬼门停留太久,探得大致信息后便从虚空中脱身而出。神识接触到地狱道冷风的片刻,祂才重新感到神识被流转的阴阳之气缓慢修补。 祂回到山崖之上的石头中,见观世音正撸着文殊坐下的谛听,与她相谈甚欢,一副全然忘记自己的模样。而那方顽石孤零零的在山崖上吹风,莫名有几分萧瑟的意味。 这或许才是天道本身的意义。 一直存在,却好像从未被意识到。 她闭眼片刻,再睁眼时已重归本体,化作如往常一般的人形,从二人一兽背后绕了过去。 玉净瓶被随手放在一边,观世音正喋喋不休与地藏分享天道新鲜事:“……你久居阴间不上天道,可是不知祁空与花神恩怨二三事。想当年瑶池一别……” “……祂们可谓是冤家路窄,却又偏偏情投意合。我听文殊说,天道一听见花神下凡去了,立刻就……” 祁空冷冷地站在她身后:“就怎样?” 观世音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祂手中的玉净瓶:“……” “……就积极热心地与我一同来地狱道探察鬼门了。” 这个答案差强人意,祁空将玉净瓶抛回她手里,便听地藏问道:“如何?” “……只是运转速度抵不过怨气死气滋长的速度而已,”祁空轻描淡写地道,“改日我来处理。” 眼下祂六识皆封,实在匀不出多余的理智来。 地藏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拨了手中的念珠,祁空听出她念的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怨气外溢应该还会持续些日子,”临走前祁空叮嘱她,“鬼门里的东西,杀了就杀了,不要留魂魄,活不了的。” 地藏颔首应是。 “从鬼门里爬出来的东西本也入不了轮回,为何还要提醒她?”观世音不解。 祁空漫不经心地道:“怕你们慈悲啊。” 祂听说阴间这些年人数暴涨,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大接收限度。现在连投胎都得排队等公文,不少鬼魂只能在酆都打工干活,以便挣些钱租房养死自己直到顺利投胎。 这种情况下若再慈悲多渡几个,那恐怕到时候被挤破头的就不只是酆都,而还有天道了。 观世音哭笑不得,又问祂:“鬼门的事,你真能处理?” “能,”处理并不代表完全规避危害,祁空对这一点相当清楚,“不过不是现在。” 现下的念力经不起耗,祂只能等一个临界值——鬼门入侵现世从无到有的那一瞬。 祂分心留了一缕神识在鬼门外,也好随时关注动向。可祂本就封闭六识,做出理智决断的能力大大削弱,加之还要时刻掌握着整个六道的阴阳轮转,难免更加疲惫。 祂虽面上看着没什么公务要处理,可实际却是真正受下五道动乱影响最大的存在。 回到神殿后祂便再次加深了六识的封闭程度,将自己重新化为一块普通的石头,让意识陷入沉睡,以抵御体内愈发躁动的念力。 待祂再度醒来时,光阴又逝去许多年。 彼时天道罕见地下了一场雪,于神佛而言,夏日冬雪皆不过世界表象,天象的变化并不影响什么,顶多也就是小仙童和小沙弥们多了玩雪的乐趣,院角的红梅又开了数朵云云。 祂便是在此时再遇见花神的。天地间白皑皑的一片,神佛们又多爱素色衣裳,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的视野中不见几分亮色。战乱多飞升,天道这些年又多了不少得道之人,祂凭着记忆中的路径来到佛堂,在殿外却瞥见堂中一抹火红色倩影。 祂背身对着殿外,善逝走下莲座正与祂说些什么,似乎二人都未曾察觉到天道的造访。祂一时间忘了辨认善逝的唇语为何,只被那一抹抓眼的红色勾了魂似的。 “嗯,”祂仍旧是轻缓的音色,叫人辨不出喜怒,“你们也当心。” 祂转身欲行,善逝这才抬眼瞥见祁空的身形。可若从花神的角度看去,视野中祁空所站的位置刚巧被雕有莲花的石柱挡住,祂又没有影子,可谓是藏了个彻底。 于是在善逝出声提醒之前,花神便被石壁后的一只手猝不及防给拉了去。 祂微微皱眉,旋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眉目舒展开来。然而这熟悉的气息中又有那么一丝微妙感,令祂动容,好似同源。 祂不过走神片刻,便被天道拉至佛堂的石壁外。背后的雕花磨得祂不适,大腿处恰巧抵到了突起的一排木纹,大抵是雕花边框一类的东西。祂挣不动,没来由感受到天道的阴影,索性顺势坐在了那一排木框之上。 祂生得轻盈,祁空回想起前几次偶有抱祂之时,都好似怀里捧着的温软是堆叠的落花,稍有不慎便会随风而去。 祁空半垂眼帘,将祂尽数纳入视线之中,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神色淡淡,未曾闪过一丝被如此对待的不悦。 但祂没想到先开口的竟是花神。 “天道此次,又欲何为?”祂歪了歪头,好像真有几分懵懂的疑惑,“上一次……还不够吗?” 天道蓦地卡了壳。 上一次? 什么上一次? 祂恍惚记得花神下凡前自己有一次从石头状态醒过来,的确是去找过祂一次。可那次大抵是祂还未能完全适应封闭六识后的生活,竟半途断了片,将随后发生的事尽数忘了干净,连自己是何时再度陷入沉睡的都不知晓。 祂只好试探地问道:“上一次什么?” “大人想不起来了?”花神却没给出祂想要的答案,甚至言语称呼间也刻意带上几分疏离,好像祂们在佛堂重地聊一场严肃的公务,“那就好好想想。” 最后四个字祂咬得缱绻,几乎叫祁空想象其中柔软舌尖染着桃花酒的迷醉香气,和水波潋滟的浅茶色眼镜。祂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有洒扫的小沙弥路过,看见是祂们,又握着扫把转了方向。 “给个提示?”祁空并未理会这微不足道的插曲。 “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大人,”花神往后仰试图与祂拉开距离,却被身后的石壁挡住了退路,“我在人道好几世,知晓他们的礼仪……” 祂却兀地噤声。 祁空食指抵住祂的唇,审视一般打量片刻,在心中评价道: 学坏了。 下五道乱得很,祂简直是难以想象花神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回来。 “你看清楚形势,”祁空陈述事实,“我在上面。” 花神先是一愣,旋即笑了一下。 那是天道第一次见祂笑。 祂从人道回来后,性子变了许多,与当年清冷的模样大相径庭。但天道一眼望见祂的本质,知晓祂仍旧是那个不染纤尘的至高存在。人道的记忆潜移默化影响着祂,却并未真正塑造祂。这让天道微微放下心来,一如从未改变。 祂很开心似的,卷翘的睫毛在眼帘上方投下细密的阴影。祁空捕捉到祂眼底促狭的光,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判断错了什么。 祂示意祁空凑近些,双唇几乎贴上祂的耳侧,冰天雪地中吐息更显得温热:“很快……就不是了。” 随即伸手将天道往下一拽,二人位置对掉,花神一手拨弄着祂腰间的双耳结。 “大人可想起什么了?”花神垂眼看祂。 天道半眯起眼,似乎还没能适应忽然暗下来的光线。视野被明艳的鲜红占据,周遭的白雪金箔成了花边点缀,愈发显得名花娇贵。 祂悠悠地道:“降生之日是我先去接你的。” 花神等着祂的下文。 祂笃定地道:“你这是恩将仇报。” “错了,”花神指尖划过祂手腕上缠绕的白绫,似乎在感受这具躯体下没有的脉搏,“此为——” “一报还一报。” 【📢作者有话说】 限定版花神上线 79 ☪ 转生命 ◎竟还成了无解之局。◎ 天道在第一次封闭六识后究竟对花神做了什么,祁空最终也是不知晓的。念力的躁动使得祂在神殿里闭关的时间长了许多,中途醒过几次去往花神神殿都扑了个空。祂封闭六识,又没了感知花神存在的能力,六道广阔,再想寻花神的踪迹只怕是难。 但难也不能难在连着几日不归神殿,祁空隐隐生出花神竟是在躲祂的念头,只碍于无从印证。 “大人来得可是不巧,”小仙童垂着羊角辫扫玉阶上的落花,“花神大人下凡去了。” 又去? 祁空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花神入六道轮回本是为了促进怨气转化,这样一来减轻六道阴阳本身调节的负荷,祁空作为天道便能轻松许多,得以从沉睡中醒来;而花神若是归位于天道,阴阳流转再次承受不住,祁空便又陷入沉睡。 竟还成了无解之局。 倒也不尽然,花神归位与天道沉睡之间有一个微妙的时间差,若是把握住了,倒也可见上一面。就如上回祂与花神在佛堂中那样。 可小仙童搬着装落花的背篓问祂,大人可有什么要紧事,她转述给花神大人时,祂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与花神见面才是祂的欲想。 这样的心思让祂自己都吃了一惊,心乱地摆手让小仙童自去了。天道足尖点地,轻身一跃便飞上桃树枝头,惊了满树飞花。 小仙童尚不知自己方才的地白扫了。天道背着日光阖眸,像是浅眠,实则心中乱得很,甚至以为花神尚在凡间轮回,自己的阴阳之力便又压不住了。 花神此举,究竟为何意? 祂开始往前倒推自己与花神的每一次见面,在佛堂祂袖间惑人的花香,抬眼时的盈盈笑意……瑶池吃醉的三千年桃花酒,日后送了祂几场浮生大梦。那桃花酒祂后来择日向王母讨了来,至今仍埋在自己殿中的桃花树下,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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