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祁空懒得与她打嘴仗,谢过龙女的茶,“善逝呢?还没回来?” “没呢,”观世音往玉净瓶里灌灵泉,顺口问道,“你找他什么事儿?我让他来找你?” 祁空觉得还是算了。 祂被那句“失恋”砸得有些懵,还没缓过来,与观世音胡乱应付几句便打道回府。揣着从人道书铺和小仙童们那儿收来的风月话本,托了风帮自己翻页,变回石头冷静地思考“失恋”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将话本都看完后,又过了三天,祂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此刻还封着六识。 剩下的第七识和第八识分别掌管无停歇的思维与爱欲,前者一直都发挥着作用,后者却长时间由于六识的作用被压抑着。 直到六识封闭。 祂好像开始理解自己每每看见花神便微妙起来的心理,就好像只是被第八识占据了全部身心。只因祂长时间来的回避,所以爱意隐藏至今。 竟然是……爱欲么。 祂很难使自己相信这一点,天道不都该是无情无欲么?若非如此,如何做到永远公正、永不偏私? 祂在神殿里闭关几日没想出答案,出关后恍惚间倒是不自觉地又下凡去了。月明星稀,祂在宋晚窗边瞧了片刻,那人已经睡了。 睡眠也是凡人的特征之一。 如果自己喜欢花神,那么自己究竟喜欢祂什么呢? 是自己永远也分辨不出差别的样貌,以逆天而行的怨气作为的本源,还是那段自祂诞生起持续至今的过往回忆? 这些似乎都是抓不住的东西。 祂伸手只能握住月光一捧,彼岸花的幽香早已不再,唯有给物以灵的魂魄长久存在——可那也并非永恒。 永恒是不可用时空估量的描述。 而存在于时空之中的,都是终有尽头的幻影。 祂没能将这个问题继续想下去,在宋晚装睡的计划正式宣布失败之前,祂听见讨人厌的声音。 哪怕转世投了人胎,善逝说话的方式依旧是祂最不喜欢的。更何况他寻自己并非为了别的,而是听了观世音的话便擅自有了揣测,见面第一句竟然还是告诫祂帝王后宫不可擅入。 临行前,他说自己的法号是渡空。 祂忽地就止不住笑,佛陀渡空,说来荒唐。 可空又能被渡去何方呢? 祂在与渡空的谈话间发现了另一件事,并不均匀的呼吸声出卖了某人装睡的诡计。祂从宋晚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和空荡无影的地面。 从她的梦中瞥见当朝黄粱美梦付诸一炬。 祂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地靠近,却没想到自己被宋晚邀进了门,还用了她的冰镇酸梅汤。人道的吃食于天道而言怪异无比,食用并不能够让祂有饱腹感,反而是身体无法消耗的累赘。 但祂面不改色地用尽了那碗酸梅汤,好像这样做就能在不泄露天机的情况下让宋晚少害怕祂一点。后宫的嫔妃能有多大的胆子呢,受惊的小猫似的,却还强撑着镇定的样子做给祂看。 祂大抵是带着赌气的意味叫了那个被人道皇帝冠以的、一个依附性的称号,却在对方兀地软了语气时后悔了。她好像真正将从前的时光抛却,只是在人间扮演着注定活不过许多年岁的失宠后妃,不甘愿接受却又缺失勇气反抗的,彻彻底底的弱势方。 叠字的称呼咬出来带着几分缱绻,连祂自己也吃了一惊。祂从这个称呼中真正认清自己似的,将曾经的相处抽丝剥茧,那些本该埋在心底的碎片被统统翻出来,祂还是不明白爱欲究竟为何物。 后来祂想,爱欲大抵是,她浑身滚烫跌进自己怀中,痛感似乎在自己无心的身体里也扎了根。 祂好想让宋晚也知道自己的心意,可每每看见静昭仪伏案作诗,阳光洒落宣纸之上,树影婆娑摇晃,祂又觉得不够。 人生短短几十载,怎么会够呢? 喝过孟婆汤,岂非什么都忘了。 祂好想要永恒,祂无比渴望永恒,祂梦寐以求能够与祂们一同存在至时间尽头的东西,将祂的心思剖白而出。 祂有了一个计划。 可这大抵是盘古开天地以来最疯狂之事。天道道心不稳,阴阳动荡,尽管极快地被平息下来,渡空却仍在一个午后到来,与祂简单攀谈两句便猜透了来龙去脉。 祁空不喜他高深莫测的态度,却又辩解不出其他。祂自诞生以来从未真正以“祁空”的身份做过什么事,人们提起祂都会尊称一声天道,可祂于宋晚处才知晓自己原是不同的。 天道是祁空,可祁空不是天道。 天道可以是任何。 祂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件东西。祂不知人道的女子会喜欢什么,送出步摇时也存了几分试探的心思。肌肤相贴的瞬间祂好似坠入一场梦中,梦境的主人是名为宋晚的花神,而祂只是匆匆过客。 可祂尝到温软,却又那样真实。那是幻境无论如何也拙劣模仿不出的,恍惚间彼岸花醉人的香气萦绕在唇齿之间,毒素缓慢地侵蚀清醒的意志—— 爱欲是为她痴迷,为她疯狂,为她甘愿沉沦永不消逝的梦。 爱欲是亲手书写既定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欢迎收看大型解密连续剧——《天道是如何开窍的》 (小声:我不会真的要拖到一百多章完结吧…… 81 ☪ 碎虚境 ◎祂之上亦有祂。◎ 祂在渡空又一次找来时示弱一般压低声音道放过祂,其实并非全无可信度。 花神在凡间轮回全为加快怨气消耗,这才落得世世早夭的命途。而花神在凡间的喜怒哀乐亦属阴阳的一部分,顺着阴阳之气交互流转换到天道的系统里,祂不得不将六识封闭得更加彻底以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更多时候,祂甚至分不清究竟是以第八识为主导的思虑,还是索性将第八识也封掉更有利于六道。 封闭第八识的念头却在吻上宋晚的那一瞬间被彻底打消,祂说服了自己阿赖耶识的存在必有其意义。天道对众生毫不偏爱,可花神并不在六道众生的范围之中,而是自己甘愿信奉的神灵。 祂早知命运永远按照既定的规则运转,作为后妃的一世不过时花神凡间劫难中微不足道的数十年,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尚存于天道的花神本体。是以当祂从渡空口中得知北方龙气动荡,算着日子自己大抵陪不了花神这一世走到尽头时,也没多少难过。 生老病死是凡人的大事,却不是神佛的。 祂与花神承诺等祂到春日,是想说按着人间的年岁算,花神回天道时,差不多便也是春日了。 春日如期而至。 人道历史记载不会留下江南女子宋晚的名姓,只因那本不是当存于人道之生灵。花神渡过一世后魂魄回归天道再正常不过,有些话祂只想与花神言,也只想听花神亲口说。 花神神殿外守着上次来时见到的小仙童,嘟嘟囔囔扫着落花,一旁的小沙弥盘腿坐在一旁堆石子玩。 他们对视一眼,说花神元神尚未归位。 祁空并不着急,被小仙童迎进神殿后奉了茶。桃花在热气袅袅的泉水中沉浮过几遭,祂将茶盏搁回了桌上。 “还没醒吗?” 小仙童施了一礼:“大人有所不知。观音娘娘说,前些年下五道动荡,怨气四溢。花神大人执意下凡,以转世轮回的方式消耗怨气,是以己渡人的无量功德。只是元神归位总该等些时候,归位后也会昏睡好一段时间来理清记忆,大人少安毋躁。” 这番道理祁空当然知晓,只是算着时候,却也该醒了。 “昏睡?这倒有趣,我却看祂元神早已归位,迟迟未醒,”祂轻笑一声,借着帘帐的掩映握住了花神的手,“当真不是躲我?” “你先退下吧。” 小仙童便掩门出去了。 祁空感受着她手腕间微弱的脉搏,比起花神在人道时更为接近的体温好像将祂们的距离拉得更近,祂察觉扣住的手指细微地动了一下,指腹从关节上擦过。 “不高兴?”花神会忍受天道的冒犯吗? “你说了要等我的,”祂凑近了看眼睫微不可见的抖动,“晚晚。” 在祂指尖触碰到花神睫毛的瞬间,幻境骤然破碎。 祂好像清晰地听闻瓷器碎裂的声音,周遭仍旧是花神神殿,榻上却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祂当时的神色大抵极为不妙,召了小仙童进来,后者根本不敢抬头看祂,带着哭腔道:“分明一直都在这里啊……” 祁空来不及安慰她,只抛下一句“并非你的过错”,便匆匆驭云而去。 佛堂空待主归,梵天和帝释天都不像是会知晓要事的,思来想去只有前往南海印。远远瞧见白衣身影时祂忽地觉得自己好像走投无路默念观音心经的受难人。 “祂说,如你们一般的存在,并不会真正消亡。”观世音赤脚走下莲座,祂却好像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另一个身影,怀着无尽的悲悯。 “所以你们便让祂去了?”祁空笑不出来。 “祂去意已决,”观世音似有若无地提点着什么,“我观祂心有挂碍,去下五道散散心也好。不过是将鬼门怨气都引到自己身上,以祂的修为,不过数千年便能归位。” 祁空闭了下眼:“其余的呢?” 观世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死气,”祁空觉得荒谬,“祂没告诉你们吗?祂在下五道历经无止境的轮回只能消磨怨气,死气却一直存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观世音仍旧微颦着眉。 祁空再想开口,却蓦地发现自己真的感知不到鬼门的死气了。 那么那些相较于怨气更为纯粹、更难以处理的死气,都去了何处? 祂兀地捂住心口,好像那处真的存在一颗鲜活跳动的物体。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出卖了祂,观世音看出端倪,开口道:“你……” 祂抬手,是让她不要再往下说的意思。 祂本意是想在动荡结束后,挑个花神与祂同时存在的时候,二人合力将鬼门的死气与怨气一同封印,只因花神一直滞于下界,才将鬼门的事一推再推。 如今鬼门倒是解决了,尽管不知花神是如何凭借着一己之力让死气怨气一同销声匿迹,但代价便是花神不再拥有转世投胎间隙暂归天道的空档。 祂不知自己仍要等多久。 追随命簿上书写的花神转世而下界的祂像是着魔一般,彼时江塘名妓苏卿宁一舞倾城的风头正盛,终于走进那座名为“风月”的楼时,祂的心中却闪过一丝异样。 祂在小狐狸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却也很快知晓了那一丝违和究竟是什么。无念再一次找上门来更是印证了祂的猜测—— 天道扰乱了花神转生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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