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祂似笑非笑,“你怎么跟着我出来了?” 观世音说不过祂,绕这么大一圈还是回到原点:“我这不是怕你跟那谁……祂打起来嘛。” “谁?”祁空隐约觉得诸神佛好像误会了什么,“花神啊?” “还能有谁?”这回疑惑的成了观世音,“你们不是关系很差吗?” 祁空蓦地顿住脚步,长久的沉默开始酝酿。久到观世音以为祂是被说中了,都想好怎么开口劝作为同僚要和睦相处了,祂方才搁下一句: “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吧,大家都这样说,”观世音想了想,“好像起初是有负责洒扫的小沙弥从花神神殿玉阶上扫出一大片彼岸花瓣——带念力的那种。” 她的眼神逐渐审视起来:“如果不是打架,哪儿会来那么多外溢的念力化作彼岸花?” 祁空有理说不清,总不能说花神为神时日尚短连自己的念力都掌控不好吧,这就好像是在说虽然祂念力强大但其实控制能力还不如哪位尊者带在身边的小仙童。 花神要是知道可能会连夜提着傀儡线来把祂砍了。 见祁空不答,像是被问得哑口无言,观世音也没多惊讶。毕竟祁空的处事风格大家都清楚,若不是碍于天道本源的缘故,想必受过祂气想报复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花神多好啊,祂那是有出手的底气。 “要我说,你们还是握手言和的好,再不济也别见面就打伤了和气,”观世音絮叨的毛病又犯了,“世事轮回,我们都还得存在许多年呢。更何况你们与日月同寿的,更是不会有真正意义上消亡的那一天……诶你去哪儿?” 祁空已经踩着园林风景树的枝干飞出很远,只留下一句:“去打架。” 观世音:“……” 阿弥陀佛,真是造孽。 祁空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那抹火红的影子。怨气的存在感与诸天神佛大相径庭,祂几乎不用凝神去探寻就能够感知到对方存在,至于空间的分隔对祂而言更不是阻碍。 “……人道又快到了放榜的时候,唉,我最近都没睡几个好觉,每天都被祈愿声吵醒……”她们大抵只是在聊天,祁空听见文殊抱怨公务太多,忙完白天还被拖起来开会云云。 “正好让他们体会一下求不得,”花神折下手边一朵花枝来,浅粉色的桃花在祂触手的瞬间被染成艳红,“人道中人多贪婪,若真有那么多功名让他们中,那八苦岂不是说来玩。” 祂将花枝在文殊发间比划两下,许是觉得不妥,又随手丢掉。花枝在土里重新生根,破了原有桃树排列的秩序。祂却趴在栏杆上撑着头,漫不经心地道:“真中了功名,能守住的又有几个?” 微风拂过她耳侧碎发,至高存在并不如其余神佛一般有着较为统一的打扮,祁空见她墨发不过用白玉簪子随意一挽,火红色的裙子又衬祂本就白皙的肤色,竟显出几分病态来。可祂神色淡淡,说着这般无情的话,又好似本该如此。 “话是这样说,”文殊笑了一下,“但因果轮回自有报应,今生的功名皆为前世报偿,真有作奸犯科,也合该由酆都定夺才是。” 花神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大抵只当一阵风从耳边吹过了。祂现在能够说好长一串条理清晰的话,想必在这些天适应了不少神佛的相处模式。 她们在园中多转了一会儿,文殊没有观世音那样爱操心,与花神聊的话题大抵也就是天道何处的桃花开了,听说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又往岸上扩了好几里云云。 到最后大抵是人间烧香的信徒又多起来,文殊无奈地与祂作别,回殿里处理祈愿去了。 花神又伸手折了一支桃花,看也不看就往身后扔: “好看吗?” 祁空闪身躲过,伸手捏住“暗器”,差点被打个正着。桃花在祂手中逐渐褪回原本的淡粉,边缘处打磨光滑,阴阳之气抽干了其中衰败,成为永不凋谢的存在。 “花开得正好。”祂道。 花神顿了片刻,头也不回抬脚便走,却被祁空绕了一圈堵了回来。 祂抬眸看了某位至高存在一眼,半个字也不想说。 “我去过你的神殿,你准备什么时候礼尚往来一下?” 花神往后退了半步,答非所问:“偷听乃小人所为。” “你若不来,天道都将我们关系差传遍了。” 花神却道:“强人所难有失偏颇。” “那日玉阶上的彼岸花……” “住口,”花神没什么波澜的神情终于被祂撩拨出一丝波动,“你若再多说一个字,我就……” 祁空觉得有趣:“就如何?” “……”花神瞪祂一眼,不说话了。 祂转身欲走,却听后面的人道:“你的神殿不是那个方向。” 祂还能不知道自己神殿在哪个方向吗?不过是正路被某人堵着罢了,她偏要…… “那个方向是我的神殿。” 花神觉得自己不理祂的决定真是再正确不过了,这分明就是蛮不讲理、强词夺理、多管闲事……总之就是不可理喻! 但祂停顿的片刻已经被祁空从身后揽住了,冰凉的触感难以忽视,祂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怔在原地。 “别动。”声音近在咫尺。 祂下意识闭上眼,轻颤的眼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瞬息之后,冰冷退去,发间好像多了什么。 “好看吗?”祂转身,天道手中执着一面水镜。 方才那支桃花缀在自己发间,浅粉好像脸颊的轻薄春色。 ……分明是自己折的花枝,这根本就是借花献佛。 祂没什么底气地回道:“好看与否,都是表象。” “喔,表象,”祁空点头,好像很同意祂的话一般,“多谢道友雅正。” 花神觉得自己不能落荒而逃,显得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于是很是有理地说:“客气客气。那道友可否往旁边挪一挪,容我借过片刻?” “不可。” “为何?” “因为……这个角度正好,”祁空慢悠悠补上后半句,“我在赏花。” 祂方才已说过好看与否都是表象,若非冥顽不灵,此刻赏的不是表象,就只能是本质。 放眼四周,草木众生有佛性,却未得道,无谈本质。 花神开始后悔今天出门了,下回从神殿离开前定得卜上一卦。 可对方是天道,天道想找祂,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祂久久默然,祁空才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花神哼了一声,低声道:“……一直都知道。” 是了,祁空想,正如自己不用耗费神思就能感受到祂的存在一样,祂于自己,也是相同。 祂听闻下五道有双生子一说,传言心灵相通,能够感知到彼此存在,如同一体。 祁空心念微动,未曾意识到自己柔了语气:“那为何不说?” 花神抬眼看祂:“说了你就会走?” 祁空笑了一声:“不会。” 花神不解,语气中已染上几分不耐:“那我为何要做无用功?” “因为我想知道,”祁空温声道,“你同我一样,知晓彼此一直都在。” 73 ☪ 明镜台 ◎“我也会疼。”◎ 花神怔了片刻,许是没想到理由竟这样……总归不像是从天道口中说出的,倒像是祂新看了人道民间话本捉弄自己。祂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般的移开视线,轻斥一声: “无聊。” 但正如观世音所说,至高存在与日月同寿。无尽漫长的岁月里,不可能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着不可磨灭的意义。就算是意识消弭,本源亦从未离去。 感知到彼此存在成了某种心照不宣,好像偌大的天道之中仅凭这一丝微弱却从未断绝的关系将祂们相连。花神神殿前的玉阶被小沙弥扫了又扫,直到有一天那里再也不出现零落的彼岸花,祁空来时,阶前的小仙童说花神刚下凡去了。 祂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低身揉乱小仙童的发:“我来得倒是不巧。” 天道很少有这般运气不好的时候,只在这一件事上,祂永远都猜不准。 “大人连着几回来,都没见着花神大人,”小仙童眨了眨眼,仰头看祂,“可需要我替大人知会花神大人一声?” 祁空从云天相接处收回视线,淡声道:“算了。” 祂说算了,便是缘分到了自然就能见到的意思。小仙童听闻天道素来不好相与,却将祂的话奉为神律,见了其他小仙童和小沙弥便一一传说。久而久之竟坐实了天道与花神不和的传言。 那段时间全天道都知晓新生的邪神被天道强行赋名花神,心有不满,多生怨气。最后当然是至高存在内部一物降一物,谁也看不惯谁,但也动摇不了对方的地位罢了。神心险恶难测,神佛的圈子难混,想来即是如此云云。 然而无论是天道还是花神,都分不出精力来管这愈发离谱起来的谣言。事实上那段时间天道所有神佛都忙得脚不沾地,这么多年来祁空头一次见观世音眼下坠着黑眼圈,差点以为她终于想不开去人间哪个煤矿里待了几天普渡凡人了。 祂往手腕上缠着白绫,进佛堂时刚巧撞见观世音从佛堂出来,颇有几分头重脚轻的病弱感,便在她绊倒前伸手扶了一下,迟疑地问道: “你这是昨夜去捉鬼了?” 观世音累归累,自己属于哪个教派还是知道的,闻言幽幽地道:“那是隔壁天庭手下道修士该做的事情。” 祁空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多年,你们还分这么清呢?” “是啊,”观世音竭力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毕竟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觉得自己是‘空’的。” “怎么还扯上我了?”祁空短促地笑了一声,继而问道,“慈悲为怀的事都是你们在做,那谁呢?” “谁?”观世音一时间没想出人选来,后来觉得不能直呼其名的除了祂自己就只有善逝和花神,而祂向来随意惯了,连善逝的称号也是唤得的,这样说来便只有那位,“花神这段时间在地狱道。”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祁空半眯起眼:“祂上那儿去干嘛?”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消极怠工?”观世音把祂往旁边拨,“你让开我要去处理祈愿了。” 祁空懒得解释。 难怪祂最近感知不到花神的具体位置,这实在是离天道太远了。 人间动乱,阴阳失衡,帝王失去天道福泽,佛道两派又各自为政。祁空虽没有处理具体事宜,但阴阳之气乱成一团绕得祂本源动荡,道心不稳,简要言之最主要的体现就是失眠。 但纵使失眠,本体是石头的祂也不会展现在表象上。旁人看祂顶多精神有些疲倦,不过祂一向都是一副恹恹的样子,倒也没什么人发现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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