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凯,你带他回伏俟城,妥善安顿。” 阿史那燕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望向沙州方向。 众所周知,吐谷浑王城是伏俟城,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理论上说,吐谷浑是有两座王城的,这另一座,便是沙州。 吐谷浑国名所来的那位先祖之子吐延曾在征战中被昂城羌族酋长刺伤,重伤不治,临终前嘱咐其子叶延保卫白兰,以巩固后方。叶延就在沙州建立了慕克川总部,设置司马、长史等官,也正是从此时起,“吐谷浑”正式被定为了族名和国名。 因为这段历史,沙州在吐谷浑的地位非常超然,一直是仅次于王城伏俟城的第二重镇。更由于距离大唐边界很近,往来商队极多,同时也是西域贸易路线上的重地。 这里的守将,按道理来说应是极为机警果决之人,可此刻站在李苾和阿史那燕面前的慕容圭,丝毫没有给她俩这样的印象。 他的模样却很像午宴上被李苾一剑杀死的那个天柱王府厨子。 “不知二位公主来到沙州,有何指教?” 慕容圭很随意的问道,甚至连礼都没有行一个。 “慕容圭将军,昨夜沙州城外发生血案,一支突厥商队、及随行高车护卫总计二百一十七人,尽数被杀,随身携带包括一千两黄金在内的巨额钱物被洗劫一空,据目击者所言,袭击者多达数百人,马匹神骏、武器精良、训练有素。沙州附近有这么一支危险的武装力量存在,将军怎么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慕容圭撩了一下眼皮:“商队有人幸存?” “怎么,将军不知道吗?” 慕容圭摇头:“本将不知。今早卯时,城外例行巡视的士兵发现了商队尸体,已禀报了本将,据他们说,现场勘察并无活口。既然二位公主说有人幸存,那本将不解的是:他为何不在早上城门开启时进城投告官府,而是悄然溜走?” “慕容将军以为,这会是什么缘由?” 李苾乜着慕容圭。 “依本将看来,这事儿虽不合常理,细思倒也简单:那个所谓的活口,乃是强贼的内应!正因有他里应外合,贼人才能出其不意将商队一举袭杀殆尽。如果二位公主殿下知道此人下落,还望告知本将,本将也好将他捉拿归案,审明详情,再待机消灭那支杀人越货的骑兵。” “啪-啪-啪。” 阿史那燕拍掌站起,面向慕容圭点头赞许道:“慕容将军果然是谋略过人,仅凭一点蛛丝马迹,就点出了此案关键人物的身份,更找到了拨云见日的钥匙,佩服、佩服。” 慕容圭面色不变:“燕公主过奖了,本将只是以常理加以揣度,可不敢说一定就对,是非曲直,还需审问过了那名商队剩下的活口才可见端倪。本将冒昧请教,那名活口是否在公主殿下手中?是否可以容本将派人将他提来沙州?” “慕容将军要将他提来沙州?” “是啊,此案发生在沙州城墙外不足一里之处,正归本将辖管,难道不该提讯涉案人证吗?” “该,完全应该,只是我担心一件事。” “公主担心什么?” “我担心这名幸存者到了沙州,到了将军手中,才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慕容圭霍然站起:“燕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听不明白?” 慕容圭盯着阿史那燕,眼睛眯起,透出一缕寒光。 “燕公主,青阳公主,有件事,本将必得预先告知二位:这沙州城乃是天柱王封地,本将也是天柱王的僚属,二位在这里无论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要想想,天柱王会作何反应。” 李苾负手走到慕容圭身前盯着他:“慕容将军的意思是,假使此事另有阴谋,主使之人也不是你,而是慕容世杰,对不对?” “本将何曾有这样的意思?” 慕容圭没料到李苾这一问,瞪大了眼睛。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转告慕容世杰,商队幸存的活口在我们手中,如果他想要人,去伏俟城找我们要吧!” 阿史那燕说完,拉起李苾转身就走,慕容圭向她们的背影徒劳伸手,却不知该说什么。 “有话不必非去伏俟城说,在这里不也一样吗?” 慕容世杰出现在大门口,昂首挺立,挡住了阿史那燕和李苾的去路。 他的样子还是那么卓尔不群。 阿史那燕和李苾见他忽然出现,竟同时笑了起来,一左一右向他走去,等慕容世杰发觉情况不对头时,已被她俩站位巧妙的挟持了起来。 慕容圭单膝跪地:“天柱王!” “慕容世杰,我俩有话要和你说,不希望有外人在场,叫他下去。” 慕容世杰极快的研判了一下目前自身的处境:“慕容圭,下去,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进来!” 偌大的将军府客厅,只剩下李苾、阿史那燕和慕容世杰三人。 “你不是出城行猎,你带人出城是去劫掠和藏匿赃物的!” 阿史那燕面沉似水,低沉的言语中压不住隐隐怒气。 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慕容世杰抬起头看看她,脸上毫无表情。 李苾见状,换了个问题。 “杀人越货的,是你手下的秘密亲卫吧?” 慕容世杰点头,脸上甚至浮现出自豪之色。 “不错,是我的‘驭风者’”。
第9章 阴谋与阳谋 驭风者,是一支长期流窜于西域的强盗骑兵,他们来自大食。 大食,就是后世史书上的阿拉伯帝国。当时的唐人按其民族服装颜色,将其分白衣大食、黑衣大食、绿衣大食三种,这也对应着阿拉伯帝国的三个不同历史时期。 太宗在位期间,和大唐隔葱岭相望的,是白衣大食。 就是太宗平灭东突厥的同一年,默罕默德率领穆斯林大军兵临麦加城下,军民主动归顺,默罕默德兵不血刃征服麦加。此后,阿拉伯半岛远近的各个部落纷纷表示归顺。自此,一个以伊斯兰教为核心的、政教合一的阿拉伯帝国形成。 一少部分不愿臣服的部落,又无法对抗如日中天的新生白衣大食,只好向东迁移,翻越帕米尔高原,进入了西域。 当时的西域,东突厥新灭,西突厥内乱不休,吐蕃和吐谷浑距离他们活动的区域又尚有距离,其他如高昌、焉耆、龟兹、于阗、疏勒等国国力羸弱,无力驱离这群战力强悍的外来和尚,只好放任他们的存在。 这伙流窜而来的大食人远离家乡故土,失去了草地牧场,无以为生,只好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时时袭扰各国城镇,抢夺生产物资、劫掠人口。 这不是长远之计。 因为西域各国如果某天再难忍受他们的侵袭,联合起来出兵,他们战力虽强,毕竟身在客境,死一个少一个,势必无以为继。 更何况,西域各国背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罩着。 如果各国联名向大唐奏报,以太宗见树也要踢三脚的好事性格,他要是放着这帮人不管,也就不是西域诸国顶礼膜拜的那个天可汗了。 这些大食人就算战力再强,比之突厥虎师又如何? 一众大唐名将苦于大敌已灭,正发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想睡觉的时候,送上门的枕头还不打破头去争抢? 并且,这帮大食人还在作更大的死。 “属国高昌禀报天可汗陛下:贞观四年四月初五日,大食流寇袭击波斯商队七十三人,正使以下尽皆被杀,副使仅以身免,逃至高昌城报信,商队所携珍珠、红宝石、绿松石等贵重货物被洗劫一空。” “属国龟兹禀报天可汗陛下:贞观四年五月十三日,大食流寇袭击大秦商队,商队全体二百六十七人无一幸免,所携万颗上等珍珠尽落于匪手。” “属国焉耆万急奏报大唐天可汗陛下:贞观四年六月二十日,流寇劫杀白衣大食商队,共抢劫龙涎香、沉香、熏陆香、鸡舌香、詹糖香、枫香等三千余斤,商队三百一十人被杀一百八十八人。我国巡逻骑兵其时恰好途径,本欲上前解救,熟料流寇丧心病狂、胆大妄为,竟暴起发难,我将士一百零三人全数战死。更有甚者,流寇嗣后居然纠集骑兵八百余名攻击我国王城。幸其缺少弓箭,更无攻城器械,守军苦战之下方将之击退。我国国小民弱,兵仅只六千,实无力平灭这股流寇,故恳请天可汗陛下降下天兵,消弭此西域之患。” 按常理说,这封奏报送进长安的时候,这群不知死的大食流人就将开启覆没的倒计时。没有哪个老大对于小弟求援可以视而不见,除非他不想再当这个老大了。再者,对于西域商路的安全太宗一向看得极重,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不会再容这群胆大包天的家伙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可无巧不巧,那时的长安城上上下下正在全力操办一件大事:太上皇的圣寿大典。 终于平灭了东突厥这个心头巨患,老爹又难得的想热热闹闹办个生日大PARTY,太宗实在不愿意在这种喜乐祥和的日子妄动刀兵。 但这件事又不能置之不理,怎么办呢? 西域各国中,诸如高昌、焉耆、龟兹之类小国,是没有处理这件事的能力的,因此,无需过多思考,吐谷浑的名字就跳进了太宗脑海。 可第二个问题随之出现:吐谷浑国主慕容伏允,此时正在前往长安、为大唐太上皇贺寿的路途中。 于是,种种机缘凑巧之下,太宗发往吐谷浑要求处置此事的诏书,就落在了留守伏俟城的天柱王、国相、兼左军大统领慕容世杰手中。 吐谷浑全国主力军队分为三部分:中军、左军、右军。这三军中,中军战力最强,人数也最多,达到三万五千,内中还包括一支精锐无比、赤胆忠心的国主亲卫,兵员虽只有四千,却是整个吐谷浑的战力天花板,即使相较名震天下、公认战力无人可及的大唐龙武卫和突厥虎师,也仅仅略逊一筹而已。 慕容伏允本人自任中军大统领,这支军队除他之外,任何人任何情况下无权调遣。中军由国主亲掌是吐谷浑立国以来的惯例,只为保证最强军队始终控制在最高统治者手中。 跟随慕容伏顺前往河州迎接李苾的一千五百骑兵,正是选自中军慕容伏允亲卫。 战力仅次于中军的,是两万五千人组成的左军,左军大统领由吐谷浑时任国相担任。 关于这一点,慕容伏允其实是有过想法的。 这个规矩,是由慕容伏允的父王,上一任国主夸吕所定,而他在位时的国相,是慕容伏允的叔叔慕容守城。 慕容守城这个名字,今天若在吐谷浑国内提及,已是恍如前世。现在的人们几乎个个只知蜀山大侠玄土剑武守城,几乎没有人还记得,二十多年前,他曾是吐谷浑历史上年纪最轻的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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