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 李环逼到距她十步时,黑影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冷冷喝令。 李环一呆:“什么?” 黑影变掌为指,指向李环前胸,李环低头一看立即恍然。 “你要的是这个?” 李环胸前挂着一块青玉坠,玉坠上雕有一只振翅的飞燕。 黑影张开另一只手的手心,一块一模一样的玉坠出现在李环眼前。 “那是我送给阿惹的,我当时告诉她只要戴着这块玉坠,就如同燕姐姐时刻陪伴在她身边。可是我食言了,我没有保护好她,你杀害了阿惹,还偷走了我送她的护身玉坠!” 李环听出了她平静话语中压抑不住的悲伤和仇恨:“你是来给那个小女娃报仇的?她还是个孩子,并没有什么罪愆,但她要挡我的路。我军务在身,挡在我面前的就是敌人。” 他挺刀昂首:“现在,你也一样!” 阿史那燕似乎浑然不闻,仰望夜空仅剩一角的月牙,呢喃自语。 “阿惹三岁起,我就在照顾她,她贪玩任性,有时连可汗叔叔的话都不听,可她对我的话从来言听计从,在她心里,这世上最亲切可靠的人就是她的燕姐姐。我对不起阿惹,对不起可汗叔叔。” 阿史那燕猛回头逼视李环,眼中射出的光,比祁连山上的千年冰雪更冷。 “我要把你的身体躲成碎块,去喂沙漠里的狼;我要砍下你的头,带回去祭奠阿惹。受死吧!” 李环不屑的一笑,扬起手中横刀:“我乃大唐卫国公麾下、左龙武卫果毅都尉李环,报上名来,免得老子带着你的人头回去,都不知道杀的是谁、该报几等功劳!” 阿史那燕嘴角忽然冒出一丝冷笑:“要是取了我的人头,你回去可以封侯了。” 说着,她缓缓抽出弯刀,语气冷硬如铁:“可惜,你只能到阴曹地府去领你的候位了。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你只需要告诉阎王,是大漠飞燕送你去的,就是了。” 仅仅一炷香之后,李环躺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涌出,不可置信的看看旁边自己飞离身体的断腿,和提刀逼近的阿史那燕,表情惊恐不已。 月亮被乌云完全遮蔽的瞬间,最后一从月色照在高高举起的弯刀上,雪亮如银,映出李环瞳孔中死到临头的恐惧。 他忽地想起,那个十几岁的突厥女孩被他伏击擒住,拖进沙棘林,自己不顾她拼命挣扎哭喊,冷漠的挥刀砍下她头颅那一刻,她眼中的绝望和恐惧,和此刻的自己一般无二。 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丝闪念,弯刀刀光一闪,如匹练般劈下! 阿史那燕抛下弯刀,跪在李环的尸身旁,两手颤抖着解下他腰间的包袱,小心的打开,当阿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出现在面前,燕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一个黑影无声的站到她身后,哭声立止:“什么事?” “王子殿下。。。公主。。。” 巴勒哈本能的想要遵照阿史那燕的规矩称呼,但话刚出口,看到她此时的一身女装又觉得不妥,竟犹豫不决起来。 “直接说!” “殿下,伏兵活捉了一个奸细,您看。。。” “阿惹,跟燕姐姐回家。” 阿史那燕用一方绢帕极轻极小心的把阿惹头颅仔细包好,抱在怀中吻吻她冰凉的额头,起身一指李环的尸体。 “头颅带回去,尸身剁成肉泥,喂狼!” 沙漠边缘一块空旷地,一名李苾手下被五花大绑推到阿史那燕面前。 “少废话,大唐男儿有死而已,动手吧,别指望从我嘴里知道任何事情。” 阿史那燕负手绕着这个高昂着头的人走了两圈,缓缓开口。 “你是他派出的探路诱饵,对不对?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约定如果你没有按时回去,他就会换个路线进入沙漠,对不对?” 那人不屑的哼了一声,继续昂首望天,态度极是倨傲。 “既然我料到了,你猜我会怎么做?对,我去找他了。” 阿史那燕扭身走向这名李苾手下,不紧不慢的说:“而且我找到他了。” 那人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你、你带人伏击李将军。。。” “你错了,我是自己去的。” 听到这句话,那人脸上顿时释然,竟还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呵呵,你自己去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凭你也想拦住李将军?既然你是自己去的,李将军必已顺利脱身赶往肃州。。。” 啪的一声,一个人头被扔在他面前,他低头就着火光一看,脸色唰的惨白,失声惊呼:“李、李将军?你杀了李将军?这怎么可能!” 阿史那燕对他的震骇无动于衷,回问伏击士兵首领:“他随身带了什么东西没有?” “回公主殿下,除了兵器和水,他未携带任何东西。我们只搜出一块腰牌,但。。。属下等都不识汉字,不知上面写的什么。” “拿来我看。” “是!” 一把刀和一块腰牌呈到了阿史那燕面前,她看到那把刀顿现惊异之色,一把抓起那块腰牌,凑近火把察看。 片刻后,她复杂的目光投向那名李苾手下:“你不是卫国公府家将,也不是龙武卫军官,你是千牛卫!” “不错,我是大唐皇帝驾前正六品千牛备身,奉陛下谕令襄助卫国公行军情查探要务。我言尽于此,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火把闪烁中,阿史那燕神情捉摸不定,站在那儿久久不发一言。
第8章 烽火 太阳即将完全没入地平线,借着最后微弱的一缕日光,肃州城头守军远远看到一匹马疾驰而来,直驰到护城河边,马上骑士高举一块腰牌,向城头大声呼喊。 “卫国公家将哥舒凯有紧急军情来报,速开城门!” 肃州守将、左领军大将军张士贵闻报匆匆赶到帅帐时,只见哥舒凯满头满身的沙土,风尘仆仆的一张脸早就不辨本来面目,抱着一只大水袋正贪婪猛灌。 “你是卫国公家将?有何紧急军情?” 哥舒凯连忙扔开水袋单膝跪地:“卑职哥舒凯,奉命保护青阳郡主间使突厥牙庭,现有万急军情飞报大将军:突厥大军正向定襄集结,意欲强攻肃州、甘州,请大将军速做筹划,以备不虞!” 张士贵大惊:“你说什么?突厥敢强攻我肃州?” “千真万确,郡主以身犯险,率我等深入突厥牙庭刺探,查知突厥近日筹措了粟米六十万石发往定襄,故此推测其所图必是肃甘二州,此消息为卑职亲耳听闻,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虚假!” “六十万石?那足可供十万大军两月之用!” 张士贵倒抽一口凉气坐在交椅上发愣,忽然眼珠一转:“你刚才说,这条消息是你亲耳听闻?” “正是!” “你的意思是说,突厥采办军粮数量、发往何处,都被你听到了?” “正是!” “你可知军粮的轮输转运,是何等绝密军情?” “卑职知道,此事禀报青阳郡主时,郡主也当即断定,这是突厥故意泄露给我们的。” “既然明知如此,你们难道不觉得这是突厥人的疑兵之计?” “这确是疑兵之计,但此计要骗的并非大将军,而是。。。而是。。。” “是谁?” “是郡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士贵闻言顿时糊涂了。 哥舒凯再次单膝跪倒:“现有一件万急之事,恳请大将军伸以援手。” “何事?” “请大将军即刻派兵前往边境接应青阳郡主,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夜幕下的沙漠,沙丘上寂然无声,天上没有月亮,无边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一只蜥蜴趁夜出来觅食,它小心翼翼爬上沙丘顶端时,忽然停住,警惕注视左侧几步外,小眼睛在漆黑一片的夜里依然闪动幽光。忽然它受惊后退了一步,在它注视的位置,有一个黑影拱起。 寒光一闪,蜥蜴掉头就跑,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寒光握在黑影的手中,她艰难的用剑尖撑住沙地,咬牙支起身子。 黄昏时一场沙暴把她埋在了这里,万幸,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然此刻她已经被葬入黄沙深处了。 两天前,她断了粮;一天前,她断了水;至于身边的手下,三天前为了替她挡住追兵,全部陷身于沙漠另一端了。 进入沙漠整整五天,和如影随形的追兵纠缠三次、遭遇了两场沙暴、损失了所有部下,今夜的李苾已是无水无粮、精疲力竭,她快要撑不住了。 撑着她的只有一个信念:前方不远就是沙漠尽头,走出沙漠,就是大唐了! 启明星出现在天际,李苾昂头看天,低头挣扎前行。天快要亮了,她躲避追兵最大的保护色行将褪去,必须在追兵发现她之前逃出沙漠。 靴子早就破得不成样子,脚被粗糙的沙砾长时间摩擦,斑斑血迹浸透布袜,干了粘在皮肤上,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李苾颓然坐倒,脱下靴子,咬牙闭眼把布袜从脚上撕掉。袜子撕掉同时带下一块皮,鲜血当即渗出。李苾疼得嘴里嘶嘶有声,掀开外袍,扯下亵衣一角包在脚上,强忍疼痛一瘸一拐继续前行。 天边现出鱼肚白,李苾就着朦朦天光举目观望,心中一阵狂喜:翻过前面最后一道高高的沙丘,就走出沙漠了!她浑身顿时生出一股力气,拄着鱼皮剑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四下并无动静,但李苾鬼使神差回头忘了一眼,忽然身子如遭雷击,僵住了——百步外,白色晨雾中冒出一群黑衣人,他们不疾不徐向李苾逼近,似乎毫不担心体力已然耗尽的她逃脱。 一个带着面纱的人越众而出,像漂浮在沙砾上的幽灵,漂到了李苾身后,李苾顿住呼吸死死盯着她,那人扯开面纱凝视李苾,一言不发。 两人静静对视,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存在。 蓦地,李苾一转身,决然爬上那道沙丘。 就是死,她也要死在大唐的土地上。 阿史那燕盯着她的背影,既不出声,也不上前,就这么盯着她。 沙丘顶端快要到了,体力已至极限的李苾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下来。阿史那燕伸出双臂上前两步,又急忙站住,目光复杂的看着李苾摇摇欲坠的身影。 李苾大口喘息,手脚并用爬行着最后几步的距离,脚上的疼痛她感觉不到了,身后的追兵她浑然无觉了,她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前方,是大唐! 就在这时,她清楚的听到了一声断喝:“不准放箭!” 她浑浑噩噩回头,看见远处的追兵群中,有几人悻悻垂下了手中的弓箭。 阿史那燕厉喝一声又赶紧回头,再和李苾目光相遇。 这一瞬的交接,没有语言,不需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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