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和阿史那社尔放轻脚步慢慢进殿,转过宽大的屏风,来到龙床边站定,抬眼观瞧:太宗穿着明黄色中衣斜靠在榻上,显是尚未起身;在太宗身边,一位云鬓散乱的美人身穿紫纱诃子,香肩微露,玉臂浑圆,拥着一条明锻锦被,望着房玄龄和社尔嫣然浅笑。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 两人一时间忽感呼吸不畅:这美人,实在有点美死人不偿命。 眼角的鱼尾纹和鬓间加杂的丝丝白发,都在显示她已不再年轻,但健美匀称的腰身没有半点赘肉,白皙粉嫩的面孔不起半分皱褶,一时令人无从判断她的真实年龄。 太宗对房玄龄说:“元龄,萧夫人尚未起身梳洗,咱们君臣在这里议事有所不便,随朕来吧。” 说罢披上外氅,向榻上美人微笑颌首,走向偏殿的书房。 萧夫人? 房玄龄大脑极速运转,两秒钟之后,眼珠便溜圆如鸡蛋——竟然是她! 我说今日早朝为什么停了,原来是陛下缠绵一夜意犹未尽,及至天明,忍不住来了个梅开二度! 这位萧皇后的鼎鼎艳名,房玄龄如何会没有听说过?只是若自己所记不差,她是生于前朝的前朝的天保五年,算起来,如今已经六十四岁了! 老天爷,有天理吗?世上岂有这样驻颜有术的妖精?你跟我说她四十六岁我都不信! 一时间,房玄龄对淡定的阿史那社尔不禁钦佩到五体投地:不愧是威名远扬的突厥大漠飞鹰,年纪轻轻,却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难怪太宗如此爱惜器重。 人才、绝对是罕见的人才! 他哪里知道,昨晚阿史那社尔的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房玄龄再一转念,又不禁佩服起太宗来:大哥,你睡女人居然不避讳我,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吧? 我很感动,你下次别了。 胡思乱想间,房玄龄耳边传来太宗平静的询问:“元龄,进宫见朕有何事?” “陛下,臣奉旨督造社尔将军的府邸,现已完工,社尔将军今日便可乔迁新居,特来向陛下交旨。” “工程浩大、时间紧迫,元龄辛苦了,万幸,朕有元龄辅弼,这件事满朝上下,除你之外再无一人可以办妥了。” “臣不敢,陛下谬赞了。” 阿史那社尔跪倒叩拜:“臣拜谢陛下厚爱!” 太宗望着社尔,眼中透出一丝怜爱:“朕知道你心念故国,朕很感动,你是有情有义的草原汉子,而朕偏偏又最喜重情义之人,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聊表心意了。社尔,朕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今后朕的安全,就担负在你的肩上。” “臣甘愿为陛下赴汤蹈火、绝不辱命!” “好了,快起来吧,地上凉。来人,为朕的爱卿们设座。” 坐在太监搬来的绣墩上,房玄龄问道:“陛下似乎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微臣?” “呵呵,聪明如元龄,果然省了朕许多周章。朕确有一件大事,须得二位爱卿出力。” “不知陛下所遣何事?” “日前朕去给太上皇请安时,他老人家提到今年我朝得逢大胜,他心中极为喜悦,想在寿辰之日办一次盛大的宫宴,你们也知道,自太上皇移驾大安宫之后,每年朕想为他办寿宴,均被婉拒,朕心里始终记挂。难得今年他老人家主动提出,朕若不全力操办,岂非不孝?元龄,这场宫宴的一应筹措事宜,朕就全权交托给你了,务必办的风光盛大!” “此事臣必当尽心竭力,不知这总司礼官之职,陛下想委派何人?” “元龄这话好生没道理,朕既已委卿,一切事宜自然由你全权裁处,何必问朕?” “此职司事关重大,既如此,容臣详加思量。” 房玄龄低头捻须思索时,太宗转向阿史那社尔。 “此次宫宴规模浩大,朕已广发请柬,邀请诸国国主来长安为太上皇贺,那时四方来宾云集,安防之责极重,爱卿可愿为朕担负之?” “臣谢陛下信重,必定全力以赴!” 太宗呵呵一笑正要说话,侧目间瞥到房玄龄表情笃定:“元龄,可是已有适合人选了?” “陛下,臣保举一人出任总司礼官,必可令我大唐盛世风华播扬于天下!” “元龄所荐,必是最佳人选!但不知你所荐的是哪位俊才?” “呵呵,臣惶恐,忝为人师,自然举荐的是座下不成器的学生了。” “你的学生?那是...苾儿?元龄,你所荐之人莫不是苾儿?” “陛下圣明!” “哈哈哈,荐得好、荐得好!朕怎么就没想到?这种旷世大典,不派出我大唐的长安皓月让天下人开开眼,还等待何时?来人,速去请青阳公主进宫!” 李苾快步走进太极宫时,身边匆匆擦过一乘小轿,她瞥了一眼并未在意,只是心里有些纳闷: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会有后宫嫔妃刚刚离开太宗寝宫? 走出没几步,一名内侍监向李苾跑来,边跑边喊:“公主殿下,请留步。” 李苾止步转身:“请问是何人召唤?陛下还在等我觐见,如无要事......” “不敢久耽公主,轿内的贵人只是想当面向公主道谢。” 贵人?道谢? 李苾一头雾水走到小轿前,轿帘掀起的一瞬,李苾嘴巴当即张大成了“O”型,和昨晚一般无二。 “老身承蒙青阳公主殿下昔日护送进京之劳,缘悭一面,不及述说心意之万一,改日必登门卫国公府当面敬谢。” 老身? 以她的实际年龄,自称“老身”毫无毛病,但李苾看着那张被时光老人忘到了爪哇国的脸,却觉得一切是如此荒诞。 等我六十四岁的时候,看起来能有人家一半年轻吗? 萧美娘见李苾发愣,嫣然一笑:“不敢耽误公主见驾,老身先行告退,望他日前往卫国公府求见之时,公主不要闭门不纳才好。” 李苾回过了神:“萧夫人何出此言?李苾随时恭候夫人大驾光临,届时必定摆上一席寡宴,万望夫人赏脸才是。” 您连龙床都上了,我哪敢堵着门不让您进? 萧美娘微笑点头放下轿帘,小轿施施然远去,李苾望着,心中感慨不已。 那日李苾离开肃州返回长安的时候,李靖委派了她一件差事:顺道护送一位从突厥牙庭接出的前隋嫔妃进京,李苾当时并未在意,多年来和亲突厥的隋唐两代宗室女子不可计数,有一两个陷在牙庭毫不希奇。 所以一路上,她甚至从未想过要看一眼那辆蒙着厚厚牛皮的马车里,到底乘坐着何方神圣。 如果知道车里是萧美娘,李苾早就跳进车厢跟她一直聊到长安了! 什么叫活着的传奇呀?
第15章 宫宴(二) 李苾走进太极殿时,太宗已换好了正装,一见李苾进来,满面笑容招呼她。 “苾儿,快过来。” “苾儿拜见阿耶,拜见老师、社尔将军。” 一一行礼后,李苾探询的目光投向太宗:“阿耶忽然唤我进宫,有何差遣?” “呵呵,不是朕要差遣你,是你的老师给你安排了一个重大的差事,你问他吧。” 李苾面有疑色转向房玄龄,当对方把来龙去脉大略一说,李苾站了起来:“阿耶、老师,小女年轻识浅,不通礼法,万万不能当此重任,请你们另选贤能,万一太上皇的寿宴出了什么差池,李苾如何担得起罪责?” 房玄龄微笑看向太宗,太宗则一副“你自己的学生自己搞定”的表情,干脆背过了身。 “苾儿,你为何不愿担负此任?” “老师,适才我已说的很清楚了,学生从未担任过总司礼官,对于礼法也是一知半解,太上皇他老人家难得有兴办一次寿宴,届时必然八方宾客俱至,场面宏大,学生手忙脚乱之下万一有个疏失......” “原来依苾儿的意思,没有做过的官,便不能做;没有干过的事,便不可为?” 房玄龄不置可否的微笑着反问。 “太常卿朱大人、太常少卿许大人,俱是经验丰富、礼法精通的干吏......” 房玄龄打断了李苾的话。 “苾儿我问你:当年陛下登基,委我执掌中书省,总理天下政务,在那之前,为师又在哪一国、哪一朝做过宰相呢?” “老师才学盖世,岂是常人可比?” “我再问你:陛下派你父率军荡平大漠,一战灭国,这千秋伟业,前人何曾做到过?” “我阿耶当世战神,天下何人能及?” “那我再问你:本朝之内,有一位十八岁的奇女子,孤身潜入敌国腹心探得重大军情,令我军在战场上处处料敌先机,方始获得全胜。这位女子两次身被险境,几乎为国殉身,却是九死而不悔,这样的壮举,纵使须眉男儿,有何人做得到?” “我——” 这番话大大出乎李苾意料,她涨红了脸,嘴唇徒劳颤动,却连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哈哈哈——” 太宗不由得舒心大笑起来:“不愧是元龄,你这个刁钻倔强的学生,也只有你这个当老师的,才能降服。哎呀,今日可是难得呀,朕无论如何也不记得,我们的苾儿上次被人驳的张口结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阿耶,老师,我......” 李苾还想做挣扎,房玄龄走到她面前,慈祥的摸着她的头:“苾儿,你就不要再推脱了,礼部正是为师该管,礼法之事,我自会命太常寺教习于你,以你的聪明,不出三两日,也就滚瓜烂熟了。告诉你吧,委你这个差事,是陛下和为师另有深意。” 李苾疑惑抬头看着房玄龄。 “你是陛下最骄傲的义女,是我最得意的学生,长安皓月之名虽早已传遍京畿,然则外人尚少有知晓,陛下和为师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让天下人都见见,我大唐拥有何等璀璨的瑰宝!” “阿耶,老师。” 李苾感动了,鼻子有些发酸,太宗也走过来抚着她的肩,正要开言鼓励一番,内侍监匆匆进殿。 “启奏陛下,吐谷浑国书递到。” 房玄龄接过国书,展开阅读,稍顷面向太宗:“陛下,吐谷浑国主慕容伏允在国书中说,他将亲率使团前来长安,敬贺大唐太上皇寿诞。” “哦?吐谷浑西域大国,若他们国主亲自前来,倒是一桩盛事,朕届时当亲自接见他!” “阿耶,老师,苾儿愿当此重任!” 李苾霍然站起,目光坚定。 “哎,这才是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好苾儿!好,朕立即下旨,钦命苾儿为寿宴大典总司礼官,全权执掌礼乐、歌舞、宴席、接待等仪典事宜;阿史那社尔为大典禁卫将军,大典的一应卫戍之事,就都交给你了!” “遵旨!” 李苾和阿史那社尔齐声应道,彼此却极快的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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