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从这一刻起,城头所有人的目光,再也不曾看过那三匹罕见的宝马良驹一眼,全体死死钉在了骑士的身上。 宝马固然难得一见,但是跟面前的绝世容颜相比,顿时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那双大漠辰星一样的眼睛扫向了城头:“到底开不开门?” 张小韦喉头动了动,定定心神,向城下喊话道:“长安城门关闭已有一个时辰了,你来晚了,且去城西十里处的镇甸上投宿一宿,明日丑时一刻城门开时再入城吧!” 口中是这么说,张小韦心中想的其实是:美女,你求求我,我求你求求我,你只要求我,我宁可违犯军规被上峰责罚,也要开门放你进来! 张小韦心里有底:这点小事,就算校尉、甚至将军知道了,最多嘴上骂他几句,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的。 毕竟,他虽然只是个八品的小军头,但谁又能不看看他父亲的面子呢? 令张小韦没想到的,他的官二代身份完全没派上用场,眼前这位美女不止颜值高、身家厚,背景似乎也蛮吓人的。 “我乃吐谷浑贺大唐太上皇圣寿使团成员,先行一步为国主打前站的,有大唐天子御笔钦发的柬帖为证,速开城门!” 张小韦大出意料:“你、你在使团中是何职司?” “国主慕容伏允正妻,慕容燕!” 唐代长安城作为当时东北亚第一大国的都城,自然门禁森严,每日凌晨丑时二刻开城,到未时二刻,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下午两点左右就会关闭,直到次日再次打开之前,任何人禁止出入。 只有三种情况可以例外。 一是有皇帝特别批准;二是紧急军情塘报往来;三,就是外国使团进出。 前两点不需要解释,关于这第三点,用一句现代的外交届名言来解释,堪称恰如其分:外交无小事。 四方外夷仰大唐天威、慕盛世风采,千里迢迢前来朝贺进贡,路途费时费力,谁能估算出准确的到达时间? 因为人家来的不是时候,就拒之城外喝一夜西北风? 那怎么能是泱泱天朝上国干出来的事呢! 只要外国使节能拿出有效的身份凭证,不管什么时辰来到,守城军人都可无需请示上峰,立即打开城门请他们入城,到太常寺去歇息。 太宗亲书的柬帖,和慕容伏允亲手签发的文牒,足够证明这位女骑士的身份了。 张小韦验过关文,恭恭敬敬让在一边,向手下一挥手:“开门!” 很久很久以后,根据城门守军们的集体回忆,当时虽然是白天,他们却觉得有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他们眼前飘过去了。 皓月悠忽而去,消失在长安城 的街坊之中。 夜幕徐徐降临,长安城响彻悠长的暮鼓声,六百声后,全城 坊市就必须全部关门,宵禁正式开始。 最近的长安,情况有些特殊。 太上皇寿诞大典在即,已经有各国使团陆续到达,大典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而使节们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来到慕名已久的长安城,一心想着尽情瞻仰游玩一番,如果只是白天区区那几个时辰,未免难以尽兴。 更何况,有些娱乐项目,那必须得晚上进行,才有意思...... 考虑到这一点,太宗下诏,大典日期前后各十日,特为各国使团开放夜市,夜市的地点,就是平康坊。 平康坊,是各国常驻长安的办事机构汇集之处,相当于现在的北京东交民巷。 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功能,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长安的歌舞伎町。 在这里玩乐,那确实是晚上才更适合。 细雨春风花落时,挥鞭直就胡姬饮。 平康坊,一间热闹的胡姬酒肆里人头攒动,肤色黝黑的昆仑奴侍者游走于各方宾客之间,灵巧的转动着手上的托盘,把一杯杯果香四溢的葡萄美酒送到相应的酒客面前。明亮灯火照耀下,髡发左祍的契丹人、戴大头巾,穿圆领长袍的波斯人、衮衣束带,戴高高乌帽的扶桑人、穿大袖衫,戴乌骨帽的新罗人。。。等等,东西汇聚,交织出盛唐包罗万象的风貌。 酒肆正中的空地上,正在表演胡旋舞。 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里余。四名西域舞姬两两排列,随着鼓乐飞转,象雪花空中飘摇,象蓬草迎风起舞,湖蓝色的舞裙随着眼花缭乱的旋转支成圆盘状,引得四周酒客或惊奇、或赞叹、或色迷迷的目光汇聚在她们身上,如痴如醉。 酒肆一角,一名精悍汉人青年冷眼旁观着灯红酒绿的一切,仰头饮尽杯中剩一半的三勒浆,转身走了出去。 来到酒肆外的坊间巷曲,青年径直走向一匹隐在暗影里的高头大马,叉手施礼:“将军,酒肆内现无异样,卑职回去继续盯守了,您且先到他处巡查吧。” “王将军,太上皇圣寿大典不日就要举行了,陛下将安防重任交托于我,本将时刻战战兢兢不敢稍有疏忽,还望王将军一如既往尽心竭力,莫要让我辜负了陛下的信重。” “请将军放心,卑职一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如此就辛苦王将军了,本将先率人巡街,你在这里看紧,若有异动,飞速报我!” “卑职遵命!” 马上的将军点点头,调转马头,带着身后的一队士兵离开了,青年直起腰,长长呼了口气,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都是四品中郎将,自己却要听他号令,我好歹也是贞观元年便进入千牛卫的"老”资格了,又曾跟随青阳郡主潜入牙庭,差点丢掉性命,他一个刚刚归降的外来户,凭什么就能骑到我头上! 哦,不对,现在已经她是青阳公主了。 王方翼短短一瞬,心里产生了如上的剧烈活动。 没法子,他是陛下钦命的大典禁卫将军,所有与大典安防职责有涉的军官在此期间都受他节制。退一步说,就算是没有这场盛典,虽然官衔军职都一样,但自己可没摸到为陛下宿卫的差事啊?站在寝殿外护陛下安寝的,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是这个突厥人! 在陛下心目中,孰轻孰重,还用再问吗? 王方翼难免心里是有想法的。 不止他,千牛卫中许多人都是有想法的。 他一跺脚,转身要回到酒肆继续盯守,却被身后的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什么人?竟敢犯夜禁!” 王方翼大声喝问着箭步逼近,却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打了个冷战,本能的单膝跪地:“卑职不知是青阳公主到来,冲撞了您,请公主殿下宽宥!” 李苾缓步走出黑暗:“王将军,胡姬酒肆内可有异样吗?” “禀报公主,卑职奉社尔将军将令,自日落时起,已在那里监守两个时辰了,目下并无发现异样。” “王将军,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公主何出此言?但有差遣,卑职无不从命,请公主吩咐!” “你若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切不可声张,立即赶到太常寺禀报我,其间绝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记住了吗?” 王方翼嘴角一动,又收住,想了想,小心问道:“请教公主,您说的”那个人“,是谁?” 李苾眼中冷芒刷的一闪:“这长安城中,只有寥寥几人见过她,你便是其中之一。王将军现在明白我说的”那个人“,是谁了吗?” 她说话的语气非常平静,毫无情绪波动,王方翼却感到一股凉气从后颈处丝丝冒出,竟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卑职明白!卑职一旦发现她的踪迹,立即飞报公主,绝不敢对任何人泄露半个字!” 李苾踏前两步注视着王方翼,目光依然平静:“王将军是个聪明人,只不过我要劝你一句:有时候太过聪明了,也未必一定就是好事,你懂吗?” “卑职懂了!卑职谢公主教诲!” 王方翼后心的衣服彻底湿透了,直到李苾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心还在砰砰跳。 心有余悸返回胡姬酒肆自己的位置上,王方翼急急叫了一杯龙膏酒,他现在急需点来劲儿的东西给自己稳一下神,可正当昆仑奴把酒送到他面前时,王方翼伸手却抓了个空,身旁凭空多出一只手抢先夺走了酒杯,不等王方翼喊出声来,那人已经昂首一饮而尽,而后摇晃着空杯看着王方翼,满脸戏谑之色。 “你小子莫不是穷疯了?凭什么抢我的酒喝!” 抢酒的不速之客大喇喇一屁股坐在王方翼身边,拍打他的肩膀:“你小子不地道啊!你是四品、我是八品,你的俸禄比我可高多了,请我喝杯酒岂非应得应分?瞧把你心疼的!” “少废话!快再叫两杯龙膏酒来,老子得压压惊。” “你怎么了?办差不利被上峰责罚了?” “上峰?我所有的上峰,包括张大将军在内,加在一块,也没有她吓人。” “什么人能把堂堂千牛卫中郎将吓成这样?” “中郎将算个屁!得罪了她,连你们南衙禁军的大统领陈将军,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眨眨眼:“这等人物,长安城内可也没几个呀?” 忽然眼前一亮:“你小子该不是得罪了青阳公主吧?” “呵呵,瞎猫碰上死耗子,算你猜对了。” 来人顿时兴奋起来:“快说说快说说,你是怎么居然有机会得罪这种大人物的?” 王方翼哭笑不得:“张小韦,好歹咱俩是上过战场的同袍,你怎么恨我不死啊!” 忽一转念:“不对!都这个时辰了,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我是在奉命办差,你怎么也敢犯夜禁?” “别提了,你们千牛卫这些日子不是忙着太上皇寿宴大典的安防事宜吗?那位陛下钦封的禁卫将军阿史那社尔大人今日上奏说事情重大、人手不足,陛下就下旨命我南衙禁军派人协从。我也是倒霉催的,在城门值守了四个时辰,刚要回家睡觉,就被将军拉了壮丁。好在将军看在我阿耶的面子上,叫我自己选值守地点,我一看名单,你小子居然负责守这么个好地方?不来找你又去找谁!” “你觉得这里好?那我甘愿让贤,你来守好了!贼吃肉都看见了,谁看得见贼挨打的时候......” “你小子别不知足,这里多好啊!你别说,我挑这地方还真有意外收获:适才在酒肆外的巷曲之中,我见到了一个人,唉,真是没想到居然又碰到她了,真的是美,很美.......” “你当年和我一起在陇右戍边的时候,看见头老母猪都觉得美!” 王方翼瞪了张小韦一眼,喝了一大口侍者刚刚送来的龙膏酒。 “她可不一样!那种绝代风华、那种美丽中奇妙夹杂着的野性...我跟你这么说吧,整个长安城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中,只有青阳公主堪与之相提并论!她就像、就像是一轮大漠中升起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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