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打的很艰苦,我被敌人砍了三刀、身上还中了两箭,父罕留给我的一千二百名亲卫骑兵,战死了七百人。 最关键的时刻,雅尔金的虎师精锐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战场上,用锐不可当的冲锋击溃了叛军的阵型,我看准机会,举起父罕的弓,咬着牙一箭射死了叛军头目,结束了这一切。 在草原上,战功就是最硬的凭籍,我凯旋而归时,那些野心家看我的眼神,明显变了。 我顾不上搭理他们,草草料理了部落的事情,立即动身赶往牙庭,那里有我感恩的人,有我惦念的人。 可汗陛下在王帐中亲自扶起我的时候,迎着他的目光,我哭了。 不是因为战争的残酷,不是因为争位的险恶,只因为那双眼睛里,满满的写着两个字。 父亲。 我还看到了快乐如天使的燕,她和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形影不离,后来我知道,那是可汗陛下最心爱的小女儿阿惹。 我注意到,阿惹身上穿的衣服,燕一定会有同样一件;阿惹吃的东西,全都和燕分享;阿惹住的房子,和燕那间一模一样;就连身边侍奉她们的仆人数量,都是一样的。 可汗陛下真的在把燕当作亲生女儿对待。 我放心了,彻底放心了,再无牵挂。 突厥男儿,就当如天上的雄鹰,去征服一切。从那天开始,我带兵四处征战,随着战功累加,阿史那社尔的名字响彻金山南北,渐渐的,我在突厥享有了自己的专属称谓——大漠飞鹰。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这只鹰,只为可汗陛下一人高飞。 燕也慢慢长大了,可汗陛下对她一如既往的疼爱信赖,她成为突厥情报系统首脑的时候,只有十六岁。 我坚决反对,奈何可汗执意如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人再叫燕的名字了,她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大漠飞燕。 我以为美好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一年,可汗陛下率领包括全部虎师在内的二十万大军闪击长安,我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但我说不清为什么。 可汗陛下罕见的拒绝了我的劝谏,率军出发了,没有让我随行。 生平第一次,我似乎并不热盼他胜利的消息。 但是他终究大胜归来了。 这场仗胜得太辉煌,兵锋直指长安城门,迫使大唐皇帝出城口盟,得到了大笔金银财宝,四方小国领主纷纷来到牙庭恭贺,鲜花美酒簇拥中的可汗陛下,远远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令我心中一沉。 席间,可汗引着一个人来到我面前,意味深长的说道:“社尔,这是我的堂弟突利,这次大胜,他功劳最大,你们今后要多亲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突利,我对他有种本能的戒备,因为我听说竭力怂恿可汗进行这次远征的,就是他。 我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出于何种动机,但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我的担心并不多余,仅仅三年后,突厥的灭顶之灾,就猝不及防的到来了。 我嗅到了绝境中唯一的胜机,率兵奔袭马邑,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我怕来不及,深入骨髓的怕。 当我看到空荡荡的马邑,我的心像是坠进了无底的深渊,我输了,输给了李靖。 全速回援的路上,我又见到了突利,那是我和他的第二次相遇。 伪装不需要了,假面也撕下了,他暗算了我。 一切,再无可挽回。 再次见到可汗陛下,是在长安,就在这太常寺,可我已经认不出他了。 昔日称霸三千里的大漠雄主,变成了一个目光呆滞、举止无措的中年人,沦为了死敌的战俘。就在三天前,他来到我的毡帐,目的是劝说我接受唐朝皇帝的诰封。 他居然要我投降? 雄鹰只有两个命运:展翅翱翔、或者在决死厮杀后,断喙折爪,翎羽凋落。 骄傲的去死,有何可怕? 屈辱的活着,才是最大的残忍。 “陛下封你什么官?” 沉浸在回忆中的阿史那社尔被徐婉柔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愣了。 “那封诏书我根本没有看过。” “你为什么不看看?” “我为什么要看?” “因为我想知道啊!” 社尔无语,看着徐婉柔清澈无辜的大眼睛,叹了口气。 很奇怪,他似乎无法拒绝她,即使是再无厘头的要求。 不多时,太常少卿几乎是连跑带颠的赶到了毡帐。 “社尔将军愿意奉诏了?” 因为过于喜出望外,少卿的声音微微颤抖,社尔却很是平静,只是伸出了右手,少卿连忙从怀中取出诏书,恭恭敬敬奉上,未料社尔看都不看,直接交给了身边的徐婉柔。 少卿瞋目结舌在旁看着徐婉柔大大方方展开诏书阅读,想出言阻止,又张不开嘴,唯恐惹得阿史那社尔再变脸。 并且,少卿毕竟久历人事,眼光还是有的,他敏锐感觉到社尔和徐婉柔之间,可不是医者和病患那么简单了。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谁知道这两天都发生什么了? 少卿猜想不出,但他本能的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多嘴多舌。 “千牛卫中郎将,正四品上!这个官很大哎!” 少卿胡思乱想中冷不防被徐婉柔的尖叫声吓了一跳,却见社尔依然满脸平静。 “是大是小,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小确实不重要,你知道这个官是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 “千牛卫是陛下亲卫,千牛卫中郎将是直接保护宫禁的宿卫首领。我这么跟你说吧:陛下在寝殿安寝时,持刀守在门外的,就是你!” 社尔眼中忽有一道异样的光芒闪过。 “他睡觉的时候,让我守在外面?” “这还有假?诏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你又不是不识汉字,不会自己看吗?” 徐婉柔把诏书塞到社尔眼前强迫他看,其实社尔的好奇心也已被激起,垂眼去扫诏书上的文字,看了许久,抬头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位大人,烦请你禀报大唐皇帝陛下,阿史那社尔现下大病未愈身体虚弱,待将养几日后,自会进宫谢恩。” “社尔将军的意思是是是......” 社尔的话令少卿大脑短暂宕机,不可置信的询问甚至结巴了起来。 “我说的话,大人听不明白?” 社尔淡淡反问。 “啊...哦哦哦!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进宫面圣,下官现在就去!” 少卿转身撒腿就跑,跑到台阶处时因过于匆忙被绊了一跤,不管不顾甩开意欲搀扶的手下,一溜烟跑出了太常寺大门。 他必须得快,唯恐跑慢了社尔会改变主意。 徐婉柔眨眨眼:“你答应了?” 社尔点头:“我答应。” “你最好是真的答应。” “不然呢?” 社尔歪头看向徐婉柔,眼神中似有许多含义。 徐婉柔从社尔身旁走开,来到红泥小火炉边,拿起团扇为他煎药,望着炉中跳动的火苗,轻声道:“你给我讲了你的故事,我也有个故事,你想不想听?” “只要是你讲的,我都愿意听。” 社尔转过身子面向徐婉柔坐正,认真的回答道。 “从前有个小女孩,生在一个大家庭,有六个兄弟、两个姐妹。她的父亲是...” 说到这里,徐婉柔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如何继续讲下去。 “她的父亲也是一位王子,她从小身份尊贵,锦衣玉食,快快乐乐的长到了十岁。” 社尔的视线落在她背上,无法看到她此时眼睛里晶莹闪烁的泪光。 “她十岁那年,父亲和二叔争夺王位失败,被二叔杀了;她的六个兄弟除了早夭的大哥,都被二叔砍了头,她的两个姐妹被废为庶人,幽禁起来;她的继母被二叔强占做了妾室,她从此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 “那一天,打着很响很响的雷、下着很大很大的雨,她一个人躲在血流漂杵的家里,连哭都不敢哭。” “忽然,门被撞开了,一个将军冲进来发现了她,把她抱出去,骑着马带到了一座门第显赫的府邸,开门的是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 “将军告诫她,对任何人都要说自己姓徐,是他的义女,从今而后,就在这座府邸中存身,只有这个姐姐才能庇护她周全。” “从那天开始,这个女孩就改姓徐,以侍女的身份留在了那座府邸中,由那位姐姐照看。”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那位姐姐待她极好,就像是亲姐姐一样,府中的其他人对她也很和善。” “她很不幸,小小年纪就家破人亡,只能隐姓埋名苟活于世;她也很幸运,有好心的义父甘冒奇险救了她,有把她当作亲妹妹疼爱的姐姐照顾保护,可以不用担惊受怕,衣食无忧的度日。” “姐姐待她真的好到无以复加,自己吃什么,就给她也吃什么,自己穿什么衣服,也一定给她做同样的,让她和自己住在一个房间,知道她害怕打雷,每到雷雨交加的夜晚,都会搂着她,哄她入睡。” “姐姐知道她为什么怕打雷,因为她听到雷声,就会想起那个噩梦般的日子。” “有一天,姐姐得了重病,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她守着昏迷不醒的姐姐日夜不停痛哭,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家再次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亲人,又离开她。” “还好,大概是老天也觉得给予她的苦难实在太多了,天下第一名医孙先生恰在那时游历到了长安,孙先生真的是神仙,仅仅用了三剂药,姐姐就醒过来了!” “女孩跪在孙先生面前拼命磕头,她不只在感谢孙先生,她也在感谢老天!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姐姐不在了,她真的没有活下去的盼头了。” “可是孙先生的一句话让她彻底傻了。孙先生居然问:小娃娃,你愿意跟我学医吗?” 阿史那社尔霍然站起:“今天这些话,千万不要再跟外人说了!” 徐婉柔回过头,脸上泪水横流。 “你知道了?” “此事耸动天下,何人不知?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治好我的,竟是孙思邈先生的高足!” “我是老师最小的学生,平日只为府里的人诊病,你是我第一个出诊的病人。” 徐婉柔望着阿史那社尔,破涕露出了甜甜的笑。
第11章 鹰落(三) “你恨他吗?” “我不恨他。” “为什么?” “在他和我父亲的位置上,一切都是他们的宿命,今天不到来、明天不到来,总有一天会到来。父亲也曾经暗算过他,差一点点,死的就是他了,这都是天意,是命吧。” “你不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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