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谢溪又十八岁,刚过完生日,屋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还没拆封的精美礼盒。 她反锁着门,谁也不让进,就坐在那堆礼盒里,哭得眼睛都看不清楚。 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夜时分,突然谢宅所在的城区大面积停电,说是打雷刮断了电线。 也就是那一晚上,她没走出房间,也不理屋外头慌乱的声音,任由那骇人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自此以后,谢溪又便好似入了魔般,惧怕黑暗,甚至黑暗笼罩而来的时候,她的身上还会出现蜂蛰般的刺痛。 天意弄人,在医学领域全面开花的谢溪又,就是兽医这一科闲来无事都能琢磨两下,偏偏对心理学很是抵触。 可若是要她去找个陌生的心理医生,全盘托出自己的内心,她又觉得倒不如自己忍着。 在国外生活了那么久,大多时候谢溪又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越怕,她就越是要战胜这种懦弱可笑的恐惧。 而这种恐惧却随着时间的推移,从害怕黑,演变到了如今这般,天一黑灯一闭,她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街道上爬满了长相怪异狰狞的怪物,有的还会从窗帘缝隙里偷窥自己,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动弹,身上时不时传来被黑暗中什么无形东西蛰了的刺痛。 蒙在被子里,喘不上气也不出去,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就连睡着了也会猛的惊醒,因为睡前过于紧张梦里那些怪物也会出现。 一个个被折磨的夜晚从她脑中闪过,谢溪又面无表情。 就那么倚在门上,看着缩成一团正在熟睡的盛灼,那张愈发精致漂亮的小脸朝着落地灯的方向,眉目舒展,薄唇微启,似乎正睡得香甜。 你也害怕么? 想到自己从那天之后从未和人同床共眠过,不知道有个人在身边,还会不会害怕。 这么想着,谢溪又起身将那灯关上,走到床的另一边,掀起冰凉丝滑的空调被钻了进去,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床实在是够大。 身体刚一陷下,另一头的盛灼便陡然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坐了起来,面容凝重地四下打量。 这一看,睡前点亮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托了那窗帘的福,屋里现在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盛灼面色一僵,翻身就要下床。 大脑还没怎么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翻错了方向。 结果她没成功落地,反而整个人跌到了一个柔软的身体上。 盛灼愣了足足有两秒,身下那人也没说话。 下一刻盛灼暴起,腰间发力呼吸间整个人便跨在那人身上,单手半握,准确无误地锁上了那人的脖子。 “咳!”只听那人艰难得咳了一声。 盛灼听出这声音有点熟悉,短路的大脑慢慢恢复运转,“西...西柚医生?!” 手下微松,才听到谢溪又隐约带着点笑意的声音,“抱歉,我没想过会吵醒你...外面发现一只蟑螂,我有点害怕晚上它带着一家老小来找我。” 盛灼闻言轻笑了一声,“没事,是我一惊一乍的。” 说着话,只觉得手下的脖颈细长,皮肤滑腻细软,泛着微热的温度。 大拇指大概正好抵着条血管,指腹传来规律有趣的跳动,像只小鼓。 便不自觉地揉了揉。 她只感觉身下西柚医生柔软的身体一瞬间便绷紧了,耳边传来轻微地吸气声。 盛灼也怔住了。 静谧无光的夜晚,松软如棉的床上,微妙的暧昧轻而易举地侵占了周围的空气,一切仿佛都远去,痛苦的回忆,不堪的狼狈,都在远去。 翻滚炙热烫得人体无完肤的过去,慢慢抽离出体内,唯余下一颗白纸般的灵魂。 房间内飘散着淡淡的果香甜味,那味道不轻不重地在盛灼鼻尖缠绕,勾得她心里那熟悉的痒又‘呼’的一下燃烧起来。 盛灼缓缓俯身去闻,扣在脖子上的手不停摩挲着。 西柚医生刚洗过澡,湿津津的长发冰冰凉凉,穿着一身好像是套装的睡衣,身上的肌肤挡得严严实实的,只能从那露出的脖颈处闻到些许甜甜的果香。 刚刚梦里西柚医生交了个帅气的男朋友,将她冷冷地拒之门外。 她汲取宁静的小诊所,终于不再向她开放。 此时梦境与现实在这沉沉的夜色中诡谲地蚕食交织,莫名的情绪不废一点力气便占据了她的理智,如同上次一样,盛灼跪伏在那愈发紧绷的身体上,像一只将人扑倒的小兽。 很近,她和西柚医生贴的很近。 盛灼却仍想要更近,近到西柚医生只属于她一个人。 只要想起有一天谢溪又会穿上婚纱,将手放入另一个人的手掌,她就委屈得想哭。 盛灼很清楚,现在西柚医生的脖子可能已经红了,自己握得很紧,但是西柚医生一声不吭。 她不知道该如何做,这是如此陌生的一种情绪,几乎要将她击垮。 她只得一点点俯下身子,凑到谢溪又耳边。 虔诚又尊敬,近乎哽咽,轻声乞求: “就当我喝醉了吧,姐姐。” 黑暗中谢溪又好像停止了呼吸。 话音刚落。 盛灼摩挲着的拇指便向上滑动,按住了那线条优美的下颚骨。 极轻又极为坚定地—— 推着谢溪又的脸向一旁转去。 下一秒。 盛灼滚烫的唇便落在了那白皙的脖颈上。 停顿片刻后。 伸出舌头,浅浅地吸吮了一下。 这一刻,谢溪又耳边空余耳鸣的声音。 一吻结束后,盛灼便好似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地从谢溪又身上滚下来,爬到床的另一边。 裹上被子。 一动不动了。 良久,谢溪又才活动活动微麻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 那湿润的触觉,仿佛纹在了她的皮肤上。 她缓慢地大口调整呼吸,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由清晰变得模糊,又变回清晰。 嘴里弥漫开涩涩的血腥味儿,她舔了舔刚刚被自己的虎牙咬破皮的软肉。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没吻回去。 因为谢溪又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一-夜-情缘。 即使盛灼已经比同龄人要早熟得多,即使自己已经是个二十过半眼看着要奔三的成年人。 但是谢溪又的情感生活几乎空白,她也看不透人心。她不敢保证盛灼明早醒来还愿意承认今夜的所作所为。 这只是气氛微妙的一个晚上,她不想看到这个小孩明早醒来懊悔难堪的样子。 谢溪又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会儿是初见时盛灼浑身浴血倒进自家门口的样子,一会儿是她醒来后羞赧无措的样子,转眼间又想起了盛灼飞起一脚踢倒了偷包贼的身影。 她想,盛灼是不同的。 纵然她自幼家境殷实,年少出国念书,成年后更是在医学领域见过数不清的优秀女性。 但没有一个,如同盛灼这般。 像一棵小嫩芽,风吹雨打都无法令她屈服,缄默又坚韧,克制又大胆。如坠冰渊也可以沸腾着挺起胸膛。 这炽热的生命力,让谢溪又无比着迷。 黑暗中,谢溪又笑笑。 从发现自己只对女生感兴趣的那天起,便已经做好了会孤独终老的心理准备。在过去见不到盛灼的时候,她就想着,要不就算了吧,现在的盛灼才刚刚十八岁,还有大好的年华供她肆意挥洒。 这明明是一个注定会发光的人。 “西柚医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唤道。 谢溪又轻轻嗯了一声。 “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小孩将脸埋进被子里,听不清语气,只传来闷闷的声音。 谢溪又抬手覆在心脏的位置,怕声音太响会被听到,“怎么会呢。” 说完,又加重了语气,“不会的。” 盛灼也轻轻地嗯了一声,带着鼻音。 那边不再说话了,不时便传来了沉稳的呼吸声。 谢溪又偏头去看,似乎是睡着了。 现在嘛,似乎有了那么点希望。 谢溪又合上眼睛。 如果明天小姑娘头脑清醒的时候,仍然愿意承认今时今夜。 “那你可就不要客气啦。” 她心里的小人,正耀武扬威地挥舞着胜利的小红旗,坐在一架漂亮的小秋千上,得意洋洋地对她说道。 她狠狠地给小人弹了个脑瓜崩。 翌日,谢溪又一觉睡了个自然醒,好久都没睡得这么舒服了,舒服得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目光一顿,发现身边的床上已经没了人影。 连床单和枕头都整理得一丝不苟。
第65章 梦话 谢溪又心里一空, 倒是没惊讶,这样的结果她昨晚就想过了, 是以脸上并未显露出什么表情。 只是又跌回床上,拽过被子捂住了脸。 “吱——”忽的外面传来厨房开门的声音。 谢溪又腾地坐了起来,趿拉着拖鞋三步做两步打开了卧室门。 盛灼穿戴整齐,额头冒着汗,脸上还停留着红晕,拿着一袋各式各样的早餐, 另一只手端着碗碟。 “你去...跑步啦?”谢溪又问,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嗯。”盛灼点点头,眼睛不住地往下瞟, “我习惯早起了...就出去锻炼锻炼,路过早餐店, 就顺便买了点回来。” 谢溪又笑了起来。 盛灼有点摸不着头脑,刚睡醒的西柚医生一头长发略微炸毛, 穿着一身芋色的睡衣,倒是比平时多接了些地气,可这一出来就笑... 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盛灼将早餐装进晶莹雪白的瓷盘中, 碗筷都摆放好, 才背对着谢溪又说道:“西柚医生, 昨晚我是做了个噩梦,被吓得有点神志不清了...” 谢溪又笑意不减,“那你还问我会不会不喜欢你?” 盛灼放在椅背上的手紧紧攥着,一贯在考场上指点江山的大脑快速运转——“梦...梦话!” 说完她就后悔了, 梦话个鬼! 好在谢溪又只是走向卫生间, 途中拍了拍盛灼的肩膀,声音是一如往常的温和, “没事,别想那么多,你可是我的小吉祥物。” 盛灼知道,以前的那个西柚医生回来了。 或许因为她是个很讨喜的小姑娘呢?所以西柚医生并不会在意昨晚自己犯神经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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