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打了,她们必定是要走的。 不过没关系,这世上多的是医生。 她松开了药王的衣领,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凌谷的表情正如她所料的震惊,仿佛以前从未认识过她,江渺歉疚地笑了笑:“我搞砸了,我们走吧。” “……好。”凌孤点头道。 两人相伴走出门外,突然,有个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等等!” 江渺本不想理,是凌孤转过了头,药王踉踉跄跄地跑过来,口齿不清道:“这位姑娘,你先不要急着走,我想,我……” 他额前还青着,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江渺那一番话,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也从来没人提醒过他,他第一反应是生气,可生气之余,脑子里又有个清楚的想法,提醒他这姑娘说得没错。 他从小天赋异禀,做药王前就已经声名远扬,如今活了一千多岁,所有人都对他奉若神明,别说是打,就连一句质问都没有过,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奉承,被人歌颂,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他做得不对,也从来没有一个人是被他宣判没救后还不认命的。 他当然不喜欢被打,只是从来没有人做的事,如今有人做了,而且还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朋友,且说是为了正义吧,可这么做,于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是一种珍贵的东西,而珍贵的东西,总是会引起人的好奇心的。 “我想看看你朋友的病,可以吗?” 他的表情很谦卑,一改刚才的跋扈,江渺盯着他看了一阵,实在觉得不情不愿,但看凌谷没有拒绝,她也不好把话说太死。 药王见她们没有拒绝,忙为她们端了茶,又把桌子抹了一遍,换了张干净的诊布,然后请凌谷把手臂放上来,这期间,他没有表现出一点的不耐烦,哪怕凌孤故意拖延时间,他也毫无怨言。 等把过脉之后,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伤的这么重,为什么不早点来?” 江渺怒道:“老登,你又想推卸责任?” “不是不是,只是她经脉上的伤本就严重,反复长好又破开,要想完全治好,需要很漫长的过程,如果她能早一个月来,那事情就能简单许多。” “那到底是能治,还是不能治?” “能治,但是我这儿很少见这种病,所以很多药没有库存。”药王道:“你要是能帮忙采药,那就能缩短一半时间。” “采药而已,我当然会帮。”江渺道。 “不,我的意思是……”药王斟酌一阵,小心翼翼道:“你可能不知道,所有门派的药谷都是封闭的,只允许亲传弟子进入,不管你到哪儿去,想得到那些灵药都需要加入所属的门派,所以,你得加入药王峰才行。” 空气静默了一阵,凌孤道:“不必了。” 说罢就要操控轮椅离开,江渺将她拦住,皱眉道:“等下,你先别急着走。” “他分明是挟恩图报,你不要受他的蒙蔽。”凌孤转向药王:“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事,求医还要把人赔进去的,若真是如此,那你这儿岂不人满为患?” 说罢便对江渺道:“他没有诚意,我们也没必要奉陪了。” 江渺也不知怎么办好,本来她是不信这老头的,但事关凌谷的病,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日后难免会觉得可惜。 “等等,我说。”药王忙又把她们拦住,痛心疾首道:“我承认,我的确有私心,但绝对没有恶意,说来惭愧,这位小友刚才一段话振聋发聩,如同当头棒喝把我喝醒,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话,我需要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提醒我,斧正我,要不然我的晚节恐怕不保啊!” “所以你就用这个威胁她,让她为你所用?”凌孤喝道:“你未免太自私自利了!” 药王被她说得满脸通红,配合着脸上的青黑,显得有些滑稽,他今天丢脸了一次又一次,已经不觉得羞恼了,反倒升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谓。 他猛地往地上一跪,道:“两位小友,刚才是我的错,请你们不要与我这个老糊涂计较,病我治,而且不附带任何条件!” 看这么大年纪的老人跪在自己面前,江渺莫名觉得自己的寿命正在变短,她想把人扯起来,谁知对方还耍起了赖,说她们不原谅就不起来。 江渺又气又笑:“看不起人的是你,耍心机的是你,耍赖的还是你,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难道我们还非得白白咽下这口气去?” “不是白白,小友,只要你想要,我这儿的东西你随便拿!”药王道:“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钱财宝物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个名声要紧,只要你能全了我的名节,我愿意把自己所有身家相赠!” 要是换了别人在这儿,肯定要狠狠心动了,可江渺偏偏不是缺钱的人,便道:“我不要你的钱,你要是真想让我做谏臣,那就全心全意帮我朋友把病治好,这也算我唯一的夙愿了。” 药王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风亮节,视金钱为粪土的人,不由老泪纵横,哭道:“好,好,这个自然,唉,这么好的孩子,竟然不能收为弟子,实在是我药王峰的憾事!” 长吁短叹了一阵,他便请两人坐下,商量治疗方案的事,等确定了方案,他又招了两个弟子过来,带她们去客居安顿。 路上,凌孤突然道:“要是为了我……” 江渺就知道她要说什么,立刻打断道:“不是为你,是为我,给你治好病是我的愿望,既然当初是我把你捡回去的,我就该负责把你治好,好人做到底嘛。” 末了又加一句:“我反正没事做。” 凌孤见她把自己的话堵了,无奈摇了摇头,又说:“说起来,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强势。” “别说你,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大概是那药粥的作用,可见假药害人,以后绝对不能再吃了。”江渺叹道。 “不,有时候强势也不是坏事,你以往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处处吃亏。”凌孤道:“之前我不知你的为人,做了不少过分的事,你以德报怨,做到现今这个地步,我却不知怎么报答。” 凌孤本不是多话之人,之前肯维护江渺也多是出于利益交换,直到今日,江渺借着药物的效果说了那么一番实话,才算是让她看到江渺这个人,最真实的那颗金子般的心。 而真实,永远是最打动人的。 江渺还不知自己的发疯换来了这么巨大的变化,只是觉得凌孤的这番话要比之前客气多了,其实她帮对方,有很多私心在,并不是完全大公无私,便道:“我不要你报答,你只要能好好的,我就很满足了。” 两人互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另一边,春鸾宫的人已经到达了长生城,她们并不声张,多方打听后确定了凌孤的行踪,是在药王峰附近。 那边的春鸾宫主接了信,了然道:“我就知道她是要去求医,药王,是不是那个自称无病不治的老刘头?我正与他有仇,倒是省了我的工夫。”
第22章 凌谷的治疗开始后, 江渺也忙碌了起来,虽然采药炼药这些她是参与不了的,但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于是把取药等杂事接了过来,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毕竟是用在凌谷身上的东西,能少经一道手就少经一道手。 不出几日,她就与各处的弟子混了个脸熟。 负责采药的弟子有一组七人, 全是灵字辈的,年龄比她小几岁, 据说是七胞胎, 第一次她去的时候都傻眼了, 逗得他们捧腹大笑,自此之后,每次她去拿药,他们就要逗她几句,问她能不能叫出自己的名字。 江渺认不出来,他们就一个一个介绍自己, 但就算介绍了也是白介绍,他们的发型一样装束一样, 动作眼神都无甚差别,有时还会故意抱着转圈圈,混淆视听。 拿到灵植之后, 她要送到炼药房,再把昨天的丹药取了, 负责炼药的是三人倒换,分别叫清风清雨清雷, 全都长得很瘦,大概是因为常年在炼丹炉前当差,脸色都有些发黄,乍一看总觉得面黄肌瘦的。 取到丹药之后,她还要再到药膳房把凌孤的饭拿上,药膳房的人多一些,各种字辈的都有,有的性格开朗,不出几日就和她熟识了,有的则一直公事公办,不过总体来说没有特别难缠的人,大概是经常和病患打交道,已经磨出了足够温和的性子。 等她带着药和饭到诊室之后,一般药王的治疗刚刚结束,他倒真没再说过让她加入药王峰的事,但江渺也说到做到,每天给他做半个时辰的心理辅导。 药王很虚心,她说的照单全收。 搞得江渺压力很大,只怕自己那句话没说对,或者被他曲解了,不由花许多时间来给他注释,辅导完毕,她总要问问最近疗效如何,药王的话一直是那两句:稳中见好,继续治疗。 江渺不知他所谓的治疗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每次她去看凌谷,都会被对方的羸弱所震惊,在她看来,凌谷的状态分明比之前还差一点,大汗淋漓表情涣散,有时连筷子都拿不起来,江渺怕她出什么事,便把碗端过来亲自喂。 一开始凌谷不愿意,但总不能不吃饭,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渐渐也就习惯了。 江渺看着她缓缓张嘴,努力吞咽,像只风雨飘摇的小雏鸟,不由起了疑心,觉得药王是在伺机报复,要不然怎么越治越差了? 凌孤摇头,说药王很尽责,也很专业,她的经脉断了,想再接是不可能的事,只能锻骨洗髓,硬长一条完整的出来。 这个过程非常痛苦,几乎与浴火重生无异,这也就是药王艺高人胆大,如果是其他医师,绝对不敢这么去试的。 既然是浴火,必然伴随着剧烈的痛苦,但这是必须要走的路,如果连这点痛都扛不住,就会永远是个废人。 江渺听得咋舌,如果换作是她,百分百是扛不住的,她知道凌谷很能忍痛,饶是这样,尚且疼得表情扭曲,可见那是何等的剧痛。 可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越发认真地帮忙递取物事,她甚至偷偷查过那些灵药的功效,果真是与洗髓有关的。 而药王不愧是药王,他的用药精准到可怕,也激进到可怕,一般人不敢用的,他敢用,且前后的副作用全都考虑进去了,也只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才能担得起一句神医。 江渺心知自己之前那句气话是说错了,药王并非不负责任的人,只是要担负那么多的生命,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借用卜卦也是迫不得已,要不然这千年的业债和压力,绝对可以把一个内心坚韧的人都压垮。 他在无意识地逃避,而自己轻飘飘的一句不负责任,则是强行把他拉回了压力的中心,这对他一定是种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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