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摔了一跤后,把脑子里的水甩出来了? 谢知意不禁这样想,分明现在的情况才是自己想要,可偏偏心里头闷得发慌。 咎由自取。 她突然想到这四个字,扯了扯嘴角,挂上惯用的温和面具,房门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带着外头的声音一起消失在过道。 只余下的寝室里的江钟暮,她低垂着头坐在木椅上,风吹起发丝,将纱布遮掩。 宿舍的灯泡不知用了几年,昏黄不清,将原本锐利的五官骨架都模糊,少了几分疏离肃穆,多了几分孤零零的破碎感。 江钟暮想起前两天,唐黎三人抱怨宿舍的光线,她便说等军训完她去买个新灯泡换了。 果然事要想到就做不能拖,现在好了,又得延迟两个星期。 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丢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江钟暮却懒得理,扭头看向窗外出神。 连自个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可能真的是把脑子里的水摔出来了,对方不跑了,甚至主动让江钟暮住到自己那里,这对以前的江钟暮而言,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出现了,反倒冷着脸拒绝。 今天下午也是,之前恨不得想尽半点粘着对方,现在极力拉远距离,能扯着墙壁站起,就坚决不要谢知意搀扶。 去医院的路上是谢知意开车,两人一句话没说,除了必要的对话,就只有江钟暮在回来的路上说了句:“刚刚花多少钱?我还你。” 谢知意专心开车,只说了句:“这事起因在我,我该负责。” 江钟暮便沉默,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彻底无话。 杂乱而压抑的情绪将整个人的压住,连身上时不时冒出的疼都被无视。 十九岁的江钟暮就这样坐着,地上的影子被拉长、稀薄。 外头还有一阵阵的训练声,不知道是那个连队做得极差,被教官大声骂得狗血淋头。 高大的梧桐被吹得摇晃,水泥顶上有杂乱的脚步声,老式的楼房就这样,隔音极差。 大抵过了一个小时,她才僵硬地动了动,试探性地扭了扭左腿,作死的代价就是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嘶声,还有久坐后的痒麻,好像有千百在蚂蚁在肌肉里爬。 江钟暮艰难地往前挪了挪,往旁边抽屉一扯,里头放满了包装粗糙的薄荷糖。 她拿出一颗,熟练地撕开包装袋,然后往嘴里一丢。 劣质的薄荷香精味在舌尖扩散开,冰凉的气息一下子涌入四肢百骸,把胡思乱想的脑子都冻住。 她行李极少,所有的东西还填不完一个行李箱,但还是特地用了一个书包来装薄荷糖。 阿婆还笑她,小时候不爱吃糖,怎么上大学以后还贪吃上了。 透明的绿色小球被顶到后槽牙,紧接着用力一咬就破碎开,甜到带苦味道被碎渣带着,填满整个口腔。 江钟暮终于下了决定,不再这里呆坐着,准备起身洗漱,再躺到床上去。 可门外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宿舍门被推开,这一次不仅有谢知意,还有两个跟在她身后的舍管,一前一后抬着一个行军床。 江钟暮一怔。 谢知意手里头还提着不少东西,忙不赢去看江钟暮,先让舍管将行军床放下铺开,紧接着又道:“谢谢姨,要不是有你们两,我还真搬不上来。” 那两人年纪稍大,皆是慈祥模样,笑着道:“才三楼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对对对,你上学那会可没少麻烦我们,那会还嬉皮笑脸地喊姨,现在就跟我们客气上了?” “东西摆到床边吧,不能妨碍到别个。” 两人办事利索,三两下就将折叠的铁丝床摊开、摆好。 谢知意显然和她们很熟,笑着聊了几句重新道了回谢,才又将人请下去,继而转身看向江钟暮,便开口问:“你的床单被套放哪?” 江钟暮嘴里还含着糖渣,脑子里一片空白,年纪小没见过这架势,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谢知意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这人还在生气,便没再继续问,将提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开始拆起来。 一大袋水果、打包回来的晚饭还有防晒、水乳等类。 江钟暮这人说好听就是简约生活,说直白点就是活得粗糙。 别人住宿舍,将衣柜、储物柜、桌面都摆得满满当当,她则空了一大半,桌面勉强用书填了填,看起来不那么空旷。 人家恨不得买个席梦思摆床上,她的软垫还是那位学姐极力推荐,她嫌烦,懒得拒绝才买的。 至于防晒、水乳之类,宁愿晒红脱皮也懒得抹一下。 一是跟着阿婆节省习惯了,觉得这些就是没必要的东西,二是深受江南勋几个糙汉子的影响。 谢知意方才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毕竟对方在江镇也是这幅模样,后头出门便一起买回来了。 她先将饭盒摆开、摆到桌子上,三菜一汤再加一碗米饭,汤是筒子骨汤,特意让老板加了个大骨头。 在医院上上下下跑了一下午,能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哪有空吃饭,两人都是挨着饿到宿舍的。 江钟暮习惯了伺候人,看着谢知意忙前忙后,下意识想抬手帮忙,又困于椅凳和不方便的腿脚,无法施展。 她刚抬起手,就被谢知意塞了双筷子,另一只手接住饭盒,汤摆到面前。 “你……” “吃吧,”谢知意打断她的话,又道:“等下把汤喝完。” 江钟暮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口气闷在心口,散不去也下不去,只能道:“你吃过了吗?坐下来一起吃吧。” 见谢知意不理自己,她又说道:“我用不到那些东西,你不用收拾了,等会一起拿走吧。” 那边的年长者停顿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果真停了下来。 “那边有凳子,”江钟暮却不管,偏头示意对面舍友的椅子。 她不管谢知意有什么反应,说完伸手就拿过桌面上的饭盒,自顾自地将米饭分成两份,用塑料盒装的那份放到旁边,直到谢知意将凳子拿过来,她才低头扒了口饭。 当真成了小闷钟,一句话都不肯说。 谢知意也不说话,侧坐在对方旁边,两个人隔着巴掌大的距离,低垂眉眼写不完的疲倦。 她一整天没休息过了,白天早起上班,忙忙碌碌处理了一堆事务,原本想着下午能歇一会,又被谎报江钟暮晕倒,急急忙忙开车过来…… 后面更是折腾,连极少想起鬼神之说的谢知意都开始怀疑,今天是不是犯了太岁。 两人一时无话,全没了小镇时的亲密,连夹菜都分出楚河汉界,你左边我右边绝不会往对方那儿夹一筷。 但谢知意饭量不比江钟暮,而且对方这两天因为训练,食量见长,所以谢知意那边还剩下大半,江钟暮这边又空空如也,看起来分外别扭。 不过两人都没说出来,谢知意还没有动手,江钟暮便下意识开始收拾。 习惯作祟,就算再怎么板着脸装凶,可手上的动作却诚实的很,随着塑料窸窣声,东西被全部收拾干净。 江钟暮转身回头,刚准备开口。 谢知意递过来一张纸,江钟暮下意识接过,随意往嘴角一擦,再准备开口…… 谢知意指尖点着芦荟膏,倾身靠近。 心跳掉了一拍,浅琥珀色的眼眸睁大,被晒得发红的小麦色皮肤分不清是羞涩还是慌张。 冰凉的芦荟膏在滚烫皮肤上晕开,有点刺疼的感觉,不过很快就变成舒适的清爽。 江钟暮单手后杵着椅子,指节曲起紧紧抓住板面,小臂肌肉绷紧,可能是因为受伤而脱力,微微颤抖。 她想后退,却躲不过谢知意伸过来的手。 从额头到挺拔鼻梁,发颤眼睫落下浅淡的灰影,遮住眼底青紫的痕迹。 谢知意凑得很近,精致眉眼带着一丝疲倦,表情专注且认真,好似在做什么大事一般的严谨,长卷发垂落摇晃,无意扫过少女脸庞。 江钟暮闻到淡淡的玫瑰味,不同于市面上的香水,这玫瑰香很是特别,像是玫瑰花瓣跌落在泥地里腐朽,带着若有若无的脂粉味。 成熟中隐藏着萎靡,如盛开的花在祈祷死亡。 不明显的喉结上下滚落,如此贴近的距离,让人无法克制地想起曾经荒唐的夜。 开过荤的江钟暮,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 温凉指尖从脸颊划过,又到修长脖颈、手臂。 这种感觉很分外磨人,你明明清楚知道这人在极力与你拉远距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愧疚,不掺杂一丝喜欢,所以做得严肃又认真,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地方。 不掺杂任何欲//望的撩//拨最让人心悸。 江钟暮偏过头,再怎么控制也无法把握呼吸,只能任由它急切呼出吸进。 “谢知意……”江钟暮终于喊出对方的名字,偏头低声道:“可以了。” 赌气的小豹子,连姐姐都不喊,连名带姓说得冷淡。 年长者却没斥责,直起身子将距离拉远。 对面的那个人莫名松了口气,气息往低处走,很像是叹息。 “剩下的自己涂,”谢知意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是将东西收好,身上的白西装多了几处褶皱,显得凌乱。 “没必要……”江钟暮还在坚持,固执的不得了。 “晒到蜕皮?洗澡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谢知意挑眉反问。 “习惯了就好了,”小孩撇了撇嘴。 说来有趣,这两人今天最多的对话,竟然是讨论要不要用芦荟膏。 “能避免就避免,不然以后……”年长者停顿了下,语气委婉:“如果你想和非洲人一样黑的话,也不是不行。” 倒也没有那种想法。 江钟暮彻底没了话,眉眼间还残留着些许不服,却道:“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谢知意不理会,一提到这个话题就开始转移注意力,偏头去扯旁边的袋子。 “这个是洗面奶,洗脸之前挤一点在掌心,然后打圈揉出泡沫再上脸。” “这个是水乳……”谢知意一个个拿出来,详细解释,恨不得把写本说明书贴出来。 而对面的人眉头越来越皱,觉得这比化学、物理题还麻烦,洗个脸还需要那么多步骤,虽然谢知意已经尽量简化,还是让江钟暮觉得麻烦。 “记住了吗?”谢知意终于说完,桌面依次摆着各种瓶瓶罐罐,好像在嘲笑江钟暮的痛苦。
80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