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果永远等不到呢?你还会等吗?”李攸烨依依不饶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反问她:“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我既然已经回来这里,就不会再离开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会一直等下去。” 李攸烨神情黯淡下来,“你其实还有别的选择。这世上的人何其多,比朕好的也大有人在,以你的条件,找一个能一心一意对你的人嫁了应该不会太难,也许你会比现在幸福的多!” “好,如果三十岁之前,我没等到你,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现在我想睡了。”她似乎有些厌倦了这个问题,语气冷冷的,掀开被子,背对着李攸烨躺了下去。 李攸烨一个人怅然地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了,便也平躺下来。只是她一点也睡不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床顶的大红绸缎发愣。 许久,似乎听到耳边传来极其压抑地吸气声,她撑着胳膊爬起来,脑袋越过她的肩膀看过去,只见那人满脸湿哒哒的泪痕,正一点一点的洇入枕头,虽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抽泣声,但是那蜷缩的身子和抖颤的肩膀令她此时此刻的狼狈无所遁形。她在哭。 李攸烨感觉心脏被尖锐的物体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三心二意,总是以为她们的好的名义,招惹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又将每个人都伤害得彻底,归根结底,她才是最该下地狱的那个人,如果没有她,大概每个人都会生活得很好吧。 她会是上官家无忧无虑地大小姐,嫁给一个钦慕她的名门之后,丈夫视她为无价珍宝,分外地珍惜她,爱护她,不会惹她伤心,更不会与别的女子生下孩子,他们琴瑟和谐,相亲相爱,也许,她会在某个回荡着暮鼓晨钟里小巷子里,偶然邂逅他们从栖霞山归来,荡漾着欢声笑语的马车,与那飞快运转的车轱辘擦身而过时,从车窗里窥见他们幸福相偎的侧影。也许她会注意到车窗外的她,会吩咐马车行慢些,而她的丈夫则第一时间领会她的意思,大声叮嘱车夫不要撞到路人。他们在她视线中远去,一面而已,给她留下非常好的印象,此后匆匆数载,也许上官家最终还是会落败,但是她会在某个地方听说,她的丈夫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即使被贬谪到某个偏远的小镇做不值一文的小官,他也毫无怨言。 而她则是嫁给一个懂她并理解她的人,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都无所谓,那个人永远不会说只肯给她半颗心这样的混账话,他一定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交给她。 她们的一生当如此度过,她的家族落败后,他愤怒地推掉了父母给他重新安排的亲事,带上她举家迁徙,义无反顾地到小镇上任,也许他们会在那里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子,也许是个女儿,他欣喜若狂,用他微薄的收入为置办了一桌奢侈的酒席,向全天下宣告他成为父亲的事实。也许,因为产子她的健康受到损害,不能再生育,为了让他有后,她忍痛劝他纳妾,被他断然拒绝,他一心一意地抚养他们的爱女,把女儿看得比儿子还要重。也许,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才华终究是无法被掩盖,某一天,李攸烨从吏部提交的官员选拔名单上看到了业绩出色的他,一纸调令,将他调回了京城。也许那天,他们已经两鬓斑白,仍然紧紧扣着对方的手,回到他们曾经住过的老宅,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说他们曾经的故事。终于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去,于是她在他怀里微微阖上眼皮,嘴里轻轻许下来生,还做他的妻…… 而她嫁给的人虽然未必比李攸烨好,但是同样会一心一意地对她。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阻碍,她去另一个世界,他便也跟着去,他无牵无挂,可以跟她去天涯海角。也许他们也会有孩子,叫栖枫,栖桦,栖杨,栖槐,总是,她们的生活不会有她,也不会有栖梧…… 想到这里,李攸烨的心脏又抑制不住撕痛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蜷着手从她的颈后伸过去,将她身子翻过来,揽进自己的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别哭了,朕投降了,虽然的时候朕真的很想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跳了崖随她去,一半留下来陪你!不过,谁让朕只有一个身子一颗心呢!唉,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哭成花脸猫了!” 她蜷在她怀里哭得声哽难抑,任她怎么哄劝都无法将那里的眼泪止住,李攸烨叹了口气,也就更紧地搂住她,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单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哭了,只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李攸烨揉揉她的眼睛,宠溺道:“不哭了?” “我没有哭,我只是想栖梧了!”她并不承认方才的狼狈。 李攸烨故意摸了摸枕头,“还没哭?这都能拧出水来了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尿床了,也不对,哪有尿到枕头上的……” 见她越说越离谱,权洛颖抬手捂住她的嘴,两只肿的像核桃般的大眼睛里,还晃悠着闪闪的泪光。突然抱着她的胳膊用力咬了下去! “喂!你怎么能咬人哪!” “我就咬!”浓浓的鼻音。 “怕了你了,你属狗的吧!” “我属狼的!” 这样下去睡觉不舒服,在李攸烨的提议下,两人换上了崭新的衣衫枕被,重新躺回床上,都疲惫地不行。面对面侧躺这,盖上被子,李攸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对面人挪了几下身子,重新钻到她怀里来,她笑了笑,突然觉得心里由衷地暖和。闭着眼睛给她掖了掖被子,就要入睡,却感觉有东西在她脖子里划呀划的,“别动!” 朦胧中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把它搭在自己腰上。它似乎还在乱动,只不过换了个位置,在她腰间划圈。李攸烨掀了掀眼皮,“再动我就把你绑起来了!” 她像恶作剧被发现似的吐了吐舌头,马上闭上眼睛装睡着,但是枕头下的脸明显在痴痴的笑。“真是,又哭又笑的,今晚上是得了羊癫疯怎么着?” “你才羊癫疯!”她不满地嘟嘴。 安静了一会儿,李攸烨几乎要睡着了,突然又被脖子里的一阵痒挠醒了,“又干嘛?” “嗯,你刚才说,你只有一颗心……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一颗心?”李攸烨困得不行。 “你刚才明明说的,想把自己劈两半,但是只有一颗心……”她有点着急地提醒道。 “哦,是啊,我是一颗心,怎么啦?谁不是一颗心哪!我好困……明天再说……” 李攸烨压根没想起来,她便不乐意了,用手去扒她的眼皮,非要刨根究底,“醒醒!” “你怎么比栖梧还淘啊?”李攸烨把脸埋进枕头里,不理她的搅扰,听到那边半天没动静了,松了口气,又伸手拍拍她的背,“快睡吧,明天还要跟皇奶奶请安!” “你皇奶奶好像不喜欢我!” 她乖了一阵,不安分地转了几个身,说。 “嗯~你想多了。” “她确实不喜欢我,要不然怎么会不喝我的茶?” “别担心了,今天只是个意外,明天我们早些起来跟她请安,皇奶奶很好说话的!她看到你的诚意,就会喜欢你的,再说,还有我呢!别怕!” 她嗯了一声,很认真地仰起脸来,在李攸烨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而后回味般地舔舔嘴唇,说:“晚安!” 李攸烨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的容颜,在灯影中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皮,曾经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长江真实地出现,不知为何她会觉得眼睛酸酸的,很想哭。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幸福吗?她的手摸向颈间的时间卷轴,听到那边呼吸均匀了,慢慢转过身去,怀着好奇和紧张的心情,将那小拇指大小的卷轴轻轻地展开。 “我离开她已经五年了,我很想她!” 那一瞬间,那些酸胀的液体突然从泪腺中奔涌而出,即使是借着牙齿紧紧咬合的力度仍旧不能挽救这次彻头彻尾地溃堤。
第243章 归去来兮(十六) 御花园, 凉亭中。 燕娘最近总是睡不着觉,白日的时候经常拉着鄂然说些体己话,问些单将军的问题。听她说伦尊目前一切都好, 身体也不再衰老,她总是像放下一块心事似的, 喜笑颜开。鄂然虽不大明白她喜从何来, 但是也乐于承她老人家的情,常带着怀仁到宫里来,与她叙叙话。不知道是不是平日在人前要强惯了, 见有人如此关心伦尊,她也舍得将自己心里的那些委屈跟她去念叨,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差悬殊的人竟然越聊越投机,渐成了忘年交。 这些底细李攸烨是不大知道的,她只在江后驻足的窗前微微往下留意了一眼,觉得十分纳罕:“燕奶奶和愕然啥时候这么好了?”目光便又追着皇奶奶的身影轻移到桌前。总觉得江后这次回来和往常不大一样, 似乎心事重重的。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往常她有什么话不好开口的时候,只消在她眼前晃悠几个来回, 她便会主动察觉然后殷殷垂问,这次居然理都不理, 李攸心里难免有点小失落, 另一方面不由地有些担心。 “皇奶奶, 皇奶奶?” “嗯?”一连唤了好几声, 江后才象征性地给出一个回应, 只是双眼看起来略有些茫然,仅神色还维持着惯有的凝重:“何事?” 李攸烨断定她有心事, 扫了眼她手上拿倒了的书,脑袋故意低下来瞧底下的文字:“温公断案传奇录,皇奶奶什么时候对这类刑案推理话本有兴趣了,居然在追这部书?” 江后瞧着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李攸烨欣然一笑,手贱贱地把书给倒过来,重新塞回她手中:“嘿嘿,我最近也在追这本书!且看完了最后一章,皇奶奶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以来问我啊,这章无头尸凶杀案看起来会有些吓人哦!” 江后本来无心听她说话,但听到无头尸凶杀案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低头看手中的书,确认是李攸烨方才念的“温公断案传奇录”几个字,方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枉她一整个早上都在捧书作读状,却原来一个字也没入得了心!终究还是无法做到超然物外,江后想到可笑处,不由蹙了蹙眉!待要将书放回之时,偶然意识到什么,抬眸凝视李攸烨那双含笑的眼睛,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手自然地抚上她的脸, “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不害怕吗?” 她已然明白这书是从何来,她平日素不爱看这些杂记话本之类的书籍,更遑论去收藏了,如果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私人的书架上,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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