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朕看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李攸烨一拍御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动静大得连门外的侍卫都精神一抖,随时准备听从调遣进屋把犯人抓起来。 穆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伏拜于地,本以为这遭是要羊入虎口,被大卸八块了。呜呼哀哉的时候,突然又听上面道:“不过,念在你至今仍诚心维护陈美人的份上,朕今日姑且饶了你。” “啊?”猛然蹿上云端,穆云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她板着脸在那说:“不过……凡事你得听朕的。” “皇上宽大为怀,已经释放了我爹他们,皇上还仁慈宽厚,亲自抚慰含冤受辱的郡守府众人,皇上真是个明察秋毫的好皇上!”穆云觉得自己牙都要酸掉了,但还是一个字一个字费尽心力地往外挖句子。床上那人一惊一惊地看着她,最后竟拿手去试验她额上的温度,一切正常,但是:“穆云你怎么了?我一醒来就听到你不停地讲,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才没有发烧!穆云委屈得想死,说谄媚话说得想吐,她此刻方明白穆郡守等大人物做得是何等辛苦的工作。“对上谄媚”四个字虽然说着轻松,没想到实践起来居然这样销魂。 “没有。”行将就木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有感而发。” “没有?”陈因见她脸上肌肉的都麻痹了,压根不信她的这套说辞。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半坐起身,“是不是有人逼迫你了?” 这才是真正明察秋毫啊!穆云的两片眉毛几乎要跳下来跟她握手了,这时候李攸烨却从门外步入,她连忙闪身,冲她施身福礼,皇上,您看我给您塑造的光辉形象还满意吗? 李攸烨咳了声,似不在意地捋捋袍袖,还算可以吧。 屋里还剩下两人的时候,气氛又降至冷沉。陈因不知她到底有何目的,手心微微冒汗,在褥子里下意识地搓着。李攸烨靠近床沿,坐了下来,端起几上的药碗,用汤匙搅动几下,喂到了她的嘴边。她不敢不喝,被动地张开嘴含住那苦涩的汤匙,把灌来的苦水吞咽下去。 从来没尝过这么苦的药,才喝半碗,她的眼皮已经耷拉得跟前脚出门的穆云一样了。 李攸烨却像视而不见似的,依然一勺一勺地喂来,像个雷打不动的监工。 她想说不要再喝了,但触到那监工神态,还是苦苦吞咽。 一碗下肚,她眼冒星星,恨不得前脚出门的是她。 李攸烨把空碗放回几上,引袖至身前,从里面掏出一只木盒,递给眼前之人。 陈因愣怔地接过那木盒,打开,一枚墨绿色的古旧钗子落入眼帘,还是如以前那样不加雕饰,淳朴自然。 “现下你可以说了罢!” 听到李攸烨的话,她抬起头来,目中闪动着晶亮的光泽。 “告诉朕,这金钗的主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有,朕的皇姐到底去了哪里?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给朕说清楚,不要有一字谎话,否则,朕还是要拿你是问。” 她这话其实说得极为矛盾,既然要听详详细细地真话,又如何能辨出真假?倘若她随便编出一通谎言出来,她估计也会听不出罢。可是她并不打算这样做,也许是独自一人太久了,很想要找一个人诉说诉说。 她长呼出口气,从那日离开前发生的意外说起。避开了她回到原世界的所有经历,将时间切换到她返回这个时空的那刻—— 太祖龙兴元年。 那是一个新与旧、善与恶、国与家、内与外激烈交拼的年代。之所以把这个时间当做起始,与这个时代的特殊性却是没有丝毫关联的——鲁韫绮和李攸璇所乘的安全舱被飞船带起的磁流带动,产生了前后大约一百年的时间差。超出这个范围之外的时间她并不做考虑。 只是她没想到,她落地的那一方严寒之地,正在经历一场零下四十度的搏命之战。 嗖嗖的箭雨蹿上高空,立即化成冰棍一样的铁物,直直地插入雪地。 她被一只冰箭砸中,当场晕厥过去。醒来时正躺在一辆急速前行的雪橇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毡衣,头上裹了止血纱布。一名车夫在前头狠力得抽打狼狗,身前身后还各围了数十只健蹄飞奔的马匹,马上坐着许多手执刀弓的士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夹杂着风的怒号几乎让人心胆俱裂。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何人擒住,也不知道要被带去何方,看着左手边昏昏沉沉的夕阳,判断他们是往南边赶。心中的警戒忽然就松弛下来,往南应该是玉瑞的疆土。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出现在沙帐中,头上戴着一只墨绿色的玉钗,正温柔地冲着她微笑:“姑娘,你醒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置身于梦境,耳边缠绕着她的仍是烈马的嘶鸣和豺狗的犬吠。 “你是?” “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她当然不是坏人,那样一个温和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是坏人呢? “我怎么在这里?”她很想坐起来,但是身体却没有一点力气。 那女子轻轻按住她,语气温和道:“当心,你在雪域受了伤,是外子把你带回来的。” 她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下意识地摸向自己颈前,蓦地松了口气,还好,没有丢。 “谢……谢谢你们!” 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胸前那卷轴样式的坠什,笑了笑没有说话。 “夫人,药煎好了。”侍女把药端了过来要喂她喝药。 她直接接过来,说:“我亲自来吧。” “夫人,您现在怀有身孕,怎能做这种事!还是让奴婢来吧,要是让将军知道,可能要责罚奴婢了!” 她笑道:“喂药而已,有什么要紧?他若寻你麻烦,你尽可来找我。” 说得一屋子人竟然都笑了。 床上的人如坠云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喂药之事她却听清楚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可以自己来的。” “你乖乖躺着别动。”她的声音虽然柔和,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一边从容地喂药,一边寻着间隙问:“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处?” “我姓权,名字洛颖,左木权,水边洛,页部颖。” “权洛颖!好名字!” “夫人!将军回来了!” 正说着呢,外面传来一叠孔武有力的脚步声,那女子只是调整了下坐姿,以便正对她的夫君,那男人就担心得不得了,几步抢过来扶助她的肩窝,“夫人,当心点!” 权洛颖惊奇地发现他的单个眼睛里居然长了两个瞳仁。 “这就是外子,姓石,他生来就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没吓到你吧?” 她摇了摇头,“听说目中重瞳的人是后羿转世,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承蒙姑娘吉言!在下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姑娘?” “石将军请讲。” “看姑娘样貌应该是中原人士,不知为何会一个人流落在大漠以北的冰天雪地里?若不是在下发现的早,姑娘的情形可就危险了。” 权洛颖听出他话里的怀疑,正要回答,石夫人忽然捅了一下丈夫,“现在病人需要休息,你想问什么以后再问!” 那男人出奇地听她的话,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怀疑。 后来权洛颖才明白他为何会对陌生人如此警惕。 因为这个人就是当时雄踞一方与蒙古人抗衡的石应摇石将军。
第237章 归去来兮(九) 那是一个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的年代,任何人任何势,如果想要在竞争中存活, 就必须保持充分的警惕与认知,否则迎接他们的就只有灭亡。相信如果不是她在偶然情况下帮助石应摇赢下蒙古王举办的马球比赛的话, 她一定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受到对方怀疑。 听到她与石应摇遇见的时候, 李攸烨心里的那一团疑惑似乎迎刃而解了。她确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能去到别人不能去到的地方。无论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时间对她来说就像一本随时可以翻阅的书, 只要她想,她便能穿越到任何她想去到的地方,不在乎故事从哪里开始,也不在乎故事从哪里结束。 只不过当时间真的变成一本随时可以翻阅的书,那书里的人对她又意味着什么呢?是一个个已知结局的烫金字体,还是一段段过眼云烟似的风干墨迹?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鲁韫绮是不是喜欢皇姐?” 她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另一方向, 权洛颖有些意外,忆起当时鲁韫棋义无返顾跳下飞船的情景,她应该是喜欢李攸璇的!但是不确定李攸烨的态度, 就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们还有几分存活的希望?”李攸烨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表情没有变化, 沉默半晌, 继续追问。 这次伴随而来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她紧紧攥着袖口, 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平静的表情明显是在强撑。 “怎么, 她们一点都不好吗?” “不是……”短短的两个字像花光了她身上的所有力气, 就着那瞬间冷下来的目光,权洛颖仓促地喘了口气, 斜倚在床头,说:“离开前,她们已经进入了安全舱,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安全舱能保护她们避免时空扭转所带来的伤害……但是,咳,咳……那不代表她们就能安然无恙,安全舱能不能平安落地,还尚未可知,而且,长公主在这之前受了伤,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或许会凶多吉少!” “为什么?鲁韫棋不是最会医人的吗?难道她没有办法救皇姐!” 李攸烨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恨不得摇着她的肩膀问清楚。 “我爸妈是在神佑四年进入的这个世界,然后培养了鲁姐姐她们,教给她原世界的医术。而在这之前,归岛是不存在的。” 李攸烨不明白这什么意思。 权洛颖匀出口气,神色憔悴道:“没有归岛的医疗技术和设备,鲁姐姐即使懂得怎么救人,也无法施展。换言之,如果她们落在神佑年之前,她们面临的将是一片空白……”权洛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讲这么多,这些东西本来是要埋在心里的,直到希望再次出现的那天为止。 可是现在,似乎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控制。 李攸烨懂了,又有点发蒙。无力感和郁愤交织一起,让她几乎忘记了怎样合理表达情绪,“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们落在神佑年之后,就不是一片空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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