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从殿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女儿裹着小被子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吃她预先给她剥在那儿的栗子,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有些长。长到有些模糊片段从记忆中溢上来,无论如何去剪也剪不断。 栖梧的被子滑向一边,仍浑然忘我地吃着香喷喷的栗子,这些都是爹爹让人从安阳带回来的,只因为她爱吃,李攸烨便让人千里迢迢地从北疆运回来。李攸烨看着这幅画面,对着无边的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转眼到了夏初,晚霞满天的时候,处理完政务,李攸烨就歇在玉清湖畔的亭中纳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也许是太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清净的时光,她这一觉睡得特别沉,一直到霞光退散,星辰满天的时候,才在杜庞的轻唤中苏醒。 “万岁爷,该起来用膳了。” “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了。” “栖梧醒了吗?” “万岁爷,您忘了,小公主一大早就被接出宫了!” 李攸烨慢慢坐起来,用手掌顶了顶太阳穴,脑袋里还有些眩晕。望着眼前摆满了各色菜肴的桌席,突然没了胃口,“撤下去吧,朕现在不饿。” “可您中午也没吃多少啊!” “没什么胃口!” 杜庞为难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改变意思的迹象,刚要把饭菜撤下去,就被一叠妖娆的女声打断,“先别撤,东西扔了多浪费,搁这,别人不吃,我吃!” 杜庞一瞧来人,立即喜上眉梢,忙见了礼告了辞,带着一干膳食宫人匆匆下去了。 于是这大好的清风朗月就留给了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 喝一小盅清酒,再扫荡一遍菜肴,那人啧啧有味地抿抿嘴,“唉,真是没想到,才两年时间,这宫里都冷清成这个样子了,一个人跟一群鬼魂住,真是可怜哪!” 尾音拖得长长的,夹枪带棒地暗损。 李攸烨懒得理会,从另一面乘着小舟,往寝宫方向驶去。 “切~都这样了,还犟!”剩下人不屑地切了声,叨了个花生米扔进嘴里,扭扭腰也转身走了。不过,她走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你了呗!” “少来!”殿中人嗔她一眼,让人继续把她的东西搬到里面去,虽然只离开了一个月,但这璇乐宫已经陌生到自己快要认不出了,首先那院里的紫藤萝就繁茂的不像话,记得刚离开的时候它只是一株不知道能长到什么样子的小绿芽,今个敏儿就告诉她,它们已经开开谢谢了两次,似乎在默默提醒着她与这世界交错两年的现实。 时间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她的23岁生辰还没有过,就即将面对自己的25岁生辰,明明只过去了一个月啊,如果她确实是25岁,那么她消失的24岁去了哪里? “你说,如果小颖没有找到我们,我们现在应该是多少岁了呢?” “不知道,但肯定是个老妖怪了!” “那如果我变成老妖怪了,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鲁韫绮噗嗤一笑,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挂在她身上很魅惑的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很像一只发情的小动物!” “你是说你自己吧!”长公主恼羞成怒地说,却并不排斥她的靠近,相反,她很喜欢这个女人魅惑的笑音,听在耳朵里痒痒的,心跳的很快。 “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我了?”鲁韫绮抱着她问。 “你就站在我面前,我干嘛要想你?” “可是我想你啊!”鲁韫绮嗅着她的发香,在这间飘满紫藤萝香气的宫殿中,第一次觉得喜欢一个人竟是如此幸福美好带着香气。 可是有的人却不懂珍惜呢? “快说,你们两个和谈得怎么样了?”长公主想起来还没问正事,推开快要溺毙在幸福中的人,很严肃地问她。 “我好心好意地去跟她讲和,但你那皇帝弟弟心高气傲的很,没有理我。” “是她没有理你,还是你故意惹她生气?” “什么叫我故意惹她生气,我可是一句别的话都没说,你也太护短了吧!” 见她真有些生气了,长公主捧起她的脸,好声好气地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跟她好好谈一谈呢?自从经历了那些事,经历了生与死,我以为有些东西我们都能放下了。我很珍惜这次重生的机会,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们之间不要再有误会。就当为了我,为了小颖,再去好好谈一次,嗯?你也不希望将来她们和好以后,见了你还要尴尬吧?” “你觉得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会和小颖在一起吗?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有和谈的必要,我和她的联系也仅仅是因为她是你的亲人,是栖梧的另一血亲而已,对她本人,我已经没有任何好说的了,从她把我们当成敌人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 “那如果她们再在一起了,你们还会是朋友吗?” “不可能,她们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理由再在一起呢?” “她们会在一起的。你相信我。”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有我们啊!再努力一次好不好?不要那么着急的下结论,就当是为这段已经耗费了她们数年光阴的感情最后一次机会?”
第239章 归去来兮(十一) 鲁韫绮转了转眼珠, 想想毕竟今后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就不能不考虑讨好这个世界的王,而且这家伙还是自己喜欢人的弟弟, 跟她搞好关系有助于巩固自己得来不易的感情。 可是一想到当初差点被她当瓮中之鳖烤了的情景,她心里的那股气儿就怎么也无法捋直。 李攸烨没料到她会直闯御书房, 把一只箱子压在她的御案上, 从中翻出一叠她看不懂的塑料黑白片,一张张撂给她看, “这是辅仁十五年, 你所谓‘以命抵命’射向她的那一箭,伤口离心脏只有几公分,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这是同一年,你的亲奶奶怀疑她是泄露你身份的罪魁,把她关进地牢七天七夜受的伤,当然你那时候也差点嗝屁了,我还要感谢你当时救了我一命。” “这是辅仁十六年, 为了保护栖梧,那时候还不是栖梧,是个双卵子, 她赤脚从归岛山上往外逃时受的伤,脚差点废了。” “这也是辅仁十六年, 你和上官凝大婚后不久, 在你出征前夕, 她去瑞王府归还那什么玉, 回来时身体出现排斥反应, 孩子差点没保住。” “这是靖朔元年,你复位以后, 上官凝身患不治之症,她求我帮你救她,在枕霞宫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这还是靖朔元年,栖梧出生,你也在场,她的痛苦只要你眼不瞎都能看到!” “最近一次,栖梧百日宴后,在归岛,你与吕斯昊发生争执,负气而走,她一直追着你到了枕霞宫,拜你那位上官皇后所赐,几十刀砍下来,没死成是我们小颖的运气!” 看着铺在案上那些累累卷宗,李攸烨虽然面上保持平静,心中却难以抑制地抽紧。鲁韫绮淡定地说完了这些,两只手反扣在桌案上, “你怨恨她不就是因为当年她刺在你脑后的那一针吗?李攸烨,平心而论,这么多年,这些伤也该抵过了吧,她为你孩子都生了,怎么从你那里就得不到半点真心呢?莫非你是铁石心肠不成?” “我铁石心肠?”终于,李攸烨像是被触怒了,直视着那双义愤填膺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道:“但最后,抛下一切潇洒离开的那个人不是我!” 鲁韫绮狠狠瞪了下眼珠,听她继续说道:“我以为两年前我们已经把话讲清楚了,你们要走,我不拦你,但请你走了以后永远别再回来!请问你们做到了吗?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不觉得再来翻这些旧账已经太迟了吗!!” 她站起来,衮龙袍的袖口扫过那些黯然无光的黑白胶片,毫不退让地狠狠地说。 鲁韫绮牙齿咬得咯咯响,要不是有御案拦着,她真想冲上去把她脑袋凿个孔。不过想到李攸璇之前的嘱咐,她强忍住心底的怒气,没让自己当场发作出来,不过,先前准备好和谈的愿望已经消散一空了。 “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打算负责任了是吧?” “呵,”李攸烨嘴角带出一丝轻笑,像是懒于辩解,敛衣坐下来,“我不反对她和栖梧接触,不过,这已经是最后的底线。其他的……一概免谈。” 突然桌面被两只手剧烈地拍响,她抬头对上那张近在咫尺被放大几倍的脸,被她狠狠地盯了一会儿,毫不退让地跟她对视。 “李攸烨,你好,你很好,我今天才看清楚你有多混账!你以为我们家小颖没了你就不行是不是?那好啊,咱不妨走着瞧,看看这世上究竟谁离不了谁!希望到时候你也别后悔!” 鲁韫绮怒气冲冲夺门而出的时候,正撞上在外面翘首以待的李攸璇, “谈得怎么样了?” “怎么样?姑奶奶今天这梁子结大了!” 李攸璇预感到事情不妙,想去拉她但人已经走远,只好回头去找李攸烨。一进御书房,发觉室内出人意料地安静。 转顾屏风后,李攸烨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御座上,盯着眼前的小箱出神,听到脚步声靠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不必说了,没有任何可能。” 被抢了白,李攸璇心里叹了口气,却并不放弃,挨到她身边,“可以跟姐姐说说你的心里话吗?你到底,为什么拒绝小颖?是……因为上官凝吗?” 她眉间乍现的痛苦神情让长公主心里一纠。后悔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但又不得不提起。那个已经逝去的人是所有活着人心中的一个结,绕不过去,必须去面对。 也许是读懂了李攸璇眼中坚持的意味,李攸烨深吸一口气,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皇姐,是劫后重生的平静。我花了两年时间从地狱中爬出来,不想再回到地狱里去……不想再卷进曾经那种患得患失当中,我有栖梧,这已经足够了。也许,我对她唯一感激的,就是她当初留下了栖梧。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很自私,但是,我真的不敢再往前迈一步。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会不会是另一次失望。我现在只想要平静下来。其余的,我不想再谈,也请你们不要再来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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