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官家小姐总要做些面子功夫,哪怕背后斗得你死我活,外人看起来也得和和睦睦才行。 宋元五年的开春,李落云病重得起不了塌,李言兮带着一个小丫鬟去探望她。 那时春桃刚走不久,李言兮整个人都是精神恍惚的,那次见面李落云同她说的话她根本来不及细想。 说来也奇怪,李落云这人一直骄纵无比,不是什么善茬,算计人的时候比谁都狠得上心,这些年来,李承铉纳的妾有一半都折在了她手上。 可是看到病床上那个脸色苍白,连眸光都黯淡无比的她时,李言兮竟然对她生出些同情来。 上了年纪的人身子骨弱些,林家以怕渡病气为由没有让李落云同她母亲见面,整个李府就李言兮来了。 那时,李落云的床边站着一个毕恭毕敬的丫鬟,她似是有什么想说,却最终道:“妹妹最近可看了些什么话本子?” 李言兮几乎从不看那些时兴的话本子,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是。 当时李言兮并不想在太傅府多待,秦知正好要从边城回来了,而□□已经被她逼疯,关在了柴房里,她在思索要怎么糊弄秦知。 于是李言兮温和一笑:“姐姐怕是记错了,妹妹可不像姐姐一样爱看话本子。” 李落云笑了一声,伴着咳嗽道:“看来真的是病得太重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静了半响后,她又道:“妹妹不是最喜欢听西洲曲吗?听闻京中新来了一个歌女,歌喉婉转,妹妹可要去听听?” 李言兮笑了笑,只当她真的病糊涂了,没再说话。 那一日,临出府前,李落云蓦然叫住了她,同她说:“妹妹,劳烦转告诉我娘亲,让她保重身体。” 她好似知道自己再回不了李府了。 东街上的雪被扫了个干净,街道两边店肆繁荣,来往的人很多。 李言兮回神,那个话本子里面也提到了西洲曲,可西洲曲只是一首叙述思念的民歌,李落云同她说这些,有何深意呢? 身旁的春桃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春桃的模样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丫头自小在她的身边长大,在她面前藏不住事。 于是李言兮先将李落云的事按下不想,弯唇瞧着她,逗趣道:“我们家春桃今个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路旁枯树上停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鸟,此时吱呀叫了一声。 东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熙熙攘攘,竟都没有这声脆响来得清晰。 李言兮被惊了一下,直觉春桃会说什么重要的事。 春桃眨巴了一下眼,欲言又止道:“小姐,我之前同你说,那白龙寺的苦情树上挂着你的名字,你可还记得?” 李言兮一顿,继续望着她。 春桃道:“这几日我在公主府,无意中看到书房的字画,发现……” “春桃姑娘。”一道略冷淡的声音横.插进来。 春桃猝然回头,接着露出一个灿笑:“白大哥?你怎么会在这?” 李言兮弯了弯唇,想必这就是那个白二了。 她把目光落到男人身上,打量了片刻,发现模样端正,气质淡然,手中还提着个糕点盒子。 白二有些别扭把糕点塞到了春桃手里,“我听人说你想吃糕点了,正好今天顺路来一趟东街,便想着给你带上一些。” 春桃抱着糕点盒子,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喜色,转身看向李言兮,道:“这是我家小姐。” 白二淡淡点了一下头,向李言兮拱了一下手。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了。”白二看着春桃,眸光专注。 他说话总是带点疏远的语气,大抵是天生如此,话也说得少。 不过对春桃这个无知无觉且话多的人,这些都算不了什么。 李言兮因着春桃姻缘有望,那因李落云的事情感到有些烦闷的心情散开了些。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心急,打算先观察观察,免得像那书生一样,令春桃伤心。 白二走后,春桃一手抱着盒子,一手将盖子掀开了些,“小姐,我同你说,白大哥的厨艺真的极好,做的糕点也是一绝。” 李言兮看着她眼里冒星星的模样,颇有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被别人一盒糕点就骗了去的滋味。 她朝着春桃弯了弯唇,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自小到大,我给你买了多少糕点,怎么别人给点糕点就开心成这种模样?” 春桃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块糕点,看样式好似是绿豆糕,春桃将糕点往她嘴里塞:“小姐,你尝尝。” “行路不可食。”她将春桃的糕点用手帕接住放回了盒子,打算待会再尝尝。 这丫头高兴起来,什么规矩都忘了。 春桃噢了一声,老老实实将绿豆糕盖好。 两人在东街待了一上午,离春节才过了六日,东街上偶尔还能见着红灯笼和红纸黑字的对联。 有时候还能在街巷里找到烟花爆竹的碎屑。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走到了如墨阁前,这个简朴的小店同周围的首饰铺子截然不同。 意外的是,这店肆的生意竟然还不错,许多官家小姐都在往里走。 春桃手上抱着些买好的首饰布料,跟着她身后进了店。 大抵是过了新年,店肆的生意都兴隆起来。 小小一间铺子,三四个官家小姐都在,还有些是差丫鬟过来买的。 正准备挑话本子的时候,李言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袭豆青色薄袄,看上去活波生动。 旁侧站着一名男子,穿着一袭黑袍,举止端方,揉了揉穿豆青色薄袄女子的头,“云儿,还想买什么话本子?” 话音温和,却莫名让李言兮生出些不适来。 李落云笑着开口道:“林哥哥,我还想去买些首饰。”说着还半撒娇地晃了晃林尘的手。 她看上去仍旧活泼开朗,半点看不出中秋那日回府后的沉静克制。 李言兮拉着春桃,退到几个书架之后,隔著书架缝隙瞧着他们。 只见林尘付了银两,李落云抱着几本话本子回了头。 她唇上的胭脂涂得很淡。 可是在李府的时候,她是从来不会用这种色的胭脂的,她嫌这种颜色死气刻板。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如墨阁。 李言兮绕回掌柜面前,思量片刻,同掌柜道:“这可有一话本子叫《西洲曲》?” 她原本只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却没想到真的给她碰着了。 “哎呦,”掌柜道,“这都好几年前的话本子了,当时在京中流行着呢。” 李言兮垂下了眸子,“现在可还有卖?” 那掌柜的让店中伙计去栈房里取了一本出来。 蓝色书皮写下了西洲曲三个字,充斥着一股肆意洒脱劲。 接过这话本子的那一刻,李言兮的心脏狂跳起来。
第53章 受伤 一番采买后,已到了午后,她同春桃还抽空去打了一壶桃花酿。 那长街瑞安酒馆的掌柜为人热情,还差了伙计将她们的酒送到了公主府内。 得知有木板车接送,李言兮想到了自己曾说过要在公主府藏满桃花酿,便莫名其妙地,当真付了银两买了一车的桃花酿。 待李言兮准备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东街要比拱辰街华侈得多,各色店肆烛火亮堂,一派盛况。 点灯人陆陆续续地在点灯,扫雪人在天色黑之前就把大街小巷的雪扫了个干净。 只是入了夜,雪又下了起来。 她和春桃手上拿满了大大小小的捧盒,踩着薄雪回府。 她已经很久没有玩得那么酣畅淋漓了,以前在李府的时候,总要注意诸多事宜,估量好时间回府。 正在长街上走着,有人从旁侧的街道走来,上手接过了她手中大大小小的捧盒。 这人一袭深青色锦袍,偏小的骨架撑着却不突兀,脸上戴着一个红白鬼脸的面具。 身上还有一股很浓的桃花香。 是宋若。 看她这一袭打扮,特别是那脸上的新换的红白鬼面,再加上喝了些酒,李言兮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过在脑子转动前,熟悉感和直觉已经帮她确认了来人就是宋若。 好在许多江湖中人都喜欢佩戴面具,奇特的面具比比皆是,其中以机鸟中人最甚,宋若这么戴着也不显得突兀。 大抵是这个面具太过奇特,李言兮没由的多瞧了她几眼,那双唯一没有被遮住的黑眸垂着视线,低头看她,似乎带着笑意。 宋若打趣道:“听闻二小姐一整天都没回府,我还以为二小姐迷了路,可着急了,立马就出来寻找了。” 李言兮笑了,抬手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宋若被碰得一颤,瞬间收敛了散漫,耳朵尖通红。 她身边站着白二,同白天的衣着不同,似乎换了一身衣物,白二走至春桃身旁,默默接过了春桃手中的包装好的布料首饰。 李言兮侧首瞧了一眼春桃,蓦然道:“春桃,我想喝桃花酿,你去帮我打一壶。” 春桃懵了懵:“可是小姐,今个午后不是……” 李言兮弯了弯唇:“今个申时我喝了些桃花酿,可现在又嘴馋了。” 春桃虽不知她有何用意,却还是点头道:“好的小姐。” 春桃转身走的时候,白二立马跟在了她身后。 走了几步后,春桃发现了他跟着,两人的碎言隔着人群隐隐绰绰传来,春桃道:“你跟着我作甚?” 跟在她身旁的白二淡声说:“给你拿酒。” 李言兮刚收回视线,对白二感到有些满意时,转头就和宋若的视线对上。 宋若抱着一堆捧盒,一只手臂轻搭在伞灯的石墩上,逆着烛光瞧着她:在给春桃挑夫君?“ 大抵是因为不久前喝了些桃花酿,李言兮有些迟缓地眨了一下眼,这才道:“嗯。” 宋若大抵是涂了香膏,身上的桃花香很浓,只不过在这桃花香中好像隐隐有一股其它的气味。 李言兮只当是她喝了酒后产生的错觉,没有深想。 一直到两人回了公主府,李言兮才猜到了那是什么味道。 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若受伤了。 当宋若将手中的捧盒放到了她的屋子内,转身欲走的时候,被她拉住了衣角。 “去做什么?”李言兮温温和和问道。 宋若一顿,笑道:“去书司看看,怎么,二小姐舍不得我走?” “你今日为何反常地涂了桃花膏?”李言兮蹙了一下眉,温声道,“宋若,我是喝了些桃花酿,但不是脑子不好使了。” 宋若垂下眼,定定瞧着她,“我错了。” 她转而在李言兮面前蹲下,取下了脸上的红白面具,面颊上有些擦伤:“我不想你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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