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送灵,火化,安置骨灰,陆晴始终慢我一步跟在后头,落到那些亲戚眼里,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但陆晴置若罔闻,眼睛只粘在我背后,像要给我衣服上烧出个洞来。 等到一切结束,众人约好第二日由姜国邦的小儿子去办死亡证明后,才解散各自离去。 我长舒一口气,也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叫住,回头看,是那个小儿子,叫姜华的。 我问怎么了,他看两眼陆晴,把我往旁边拉拉,凑近些压低声音才问,那是不是陆晴。 “什么意思?”我问他,“你认识?” 姜华又看两眼陆晴,“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 “?” “就前两天,爆出来说她领养了个自闭症小孩儿,又是拍公益广告又是做舞台剧的,还有人扒出来她前些年参加选秀202的镜头,这姐们要火了!姐你不知道?” 我懵了,“我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帮我要个签名吧。” …… 于是,在陆晴惊讶的眼神中,我勾着脑袋帮姜华要签名,那傻小子躲在我后头笑。 小插曲过后,我们终于坐上回家的车。 车内很安静,安静得让气氛都有些微妙了,我瞥了眼陆晴。 “要不要听音乐?” 与此同时,“怎么没有放苹果了?” 我愣了愣,陆晴轻轻笑,“不听,我们说说话。” “哦。”我说,“这次过来路上有点饿,就给吃了,还没补。” 陆晴没说话,我接着道:“说起来车上放苹果这事儿还是你以前要求的呢,说什么保平安,还香,比那些香薰挂件强。” “你记性真好。” “还行吧。” 静默半晌,我想想,问,“听姜华说,你要火了?” “也没有,只是最近宣传舞台新剧,连带的点小报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瞥一眼她,“这么谦虚?不像你啊,陆晴。” “你会来参加你爸葬礼,也不像你啊,姜老师。” 混着发动引擎低低的轰鸣声,陆晴的声音显得更软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刻意放轻了语气,末尾的姜老师三个字跟小针尖似的,扎得我酥酥麻麻。 我清了清嗓子,“他毕竟是我爸。” 陆晴“嗯”一声,“也是,最后一面总是该见一见的。” 说起这个,我问,“那你呢,过年怎么没回家,不回去见见你爸妈吗?” 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不对劲了,这说得好像人家也是见最后一面似的,格外不好。 但陆晴没什么反应,手摩挲了会安全带,懒懒地道:“回去了要给安排相亲的,烦得很,不想回去。” 多么显而易见的理由,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想着,我笑起来:“我就没有这样的烦恼。” 陆晴不吭气了,偷偷瞄一眼,腮帮子有些鼓,像生闷气。 于是我干笑两声,“怎么,都瞧不上吗,陆小姐要求不要太高咧,过得去就行。” 好一会儿,“怎么才叫过得去?” “人品好,三观好,长得不错,最重要对你好就行,其他的钱什么的,反正你有,也没必要强求吧。” 我说一个,陆晴“嗯”一声,听到最后,她似乎很赞同地连“嗯”好几声,“你说得对,我确实很有钱。” 我扬眉笑,“是吧。” “那姜老师呢?” “我什么?” “怎么不找个男朋友女朋友的?” 我忖了忖,“没缘分,没遇上。” 陆晴拖个长尾音出来,“姜老师还相信缘分一说呢。” “当然。” “那姜老师觉得,咱俩算不算有缘分?” 这问题问得,我偏头看她许多眼,这姑娘眉眼柔和地注视着我,实在跟之前的她太不像了。 我揣着疑惑七上八下地,老半天吐出来一句,“你鬼上身了?” “还是换人了?”我惊恐地,“你不是陆晴吧,陆晴怎么会这么温柔?老实说,你谁?” 陆晴脸沉了沉,直挺挺地坐起来,以一种僵硬的姿势侧了半个身子过来靠近我,阴恻恻地说:“你怎么知道?” 我懵了,下意识踩了一脚刹车,就听见她接着道:“其实我是陆黎。” …… …… 良久,“神经病。”我骂道。 骂完却笑了,陆晴也笑了,笑声清脆婉转,小水珠一般滑过我的周身,滴进心海。 “陆黎。”我叫她,“还是陆黎好听。” “陆晴不好听?” “也好听。”我顿了顿,“只要是你,都好听。” 陆晴装模作样抖抖鸡皮疙瘩,拍我一小下,“瞎扯个什么?” “哪有瞎扯,我说真的。” “有多真?” 我说:“比真心还真。” 比我对你的真心还真。 ---- 本周六完结,周日入v,感谢宝们一路陪伴~
第78章 心舞(13) 陆晴是在出柜的那年改名的,好像她从小到大对家庭的叛逆,都体现在这两件事上了。 陆晴的父母很严格,一个大学教授,一个高中老师,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书香世家,居然会把陆晴送去学跳舞,走艺术生道路。 事实上,跳舞本来只是培养陆晴道路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在她幼时因为练舞拉断韧带的时候,这个小点就被叫停了。 陆晴父母认为还是学习更重要,但没多久,她们发现陆晴根本不是块学习的料,她有鱼的记忆,刚学就忘,刚学就忘。 除了跳舞,虽然也会忘,但比学习好太多,再加上陆晴喜欢,她父母便也不再反对。 只是学舞蹈,控制体重身量是必修课,陆晴父母秉持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极致的态度,对陆晴的管教严格倒了严苛的地步。 每天吃什么,练多久舞,学习多久,休息多久,一张时刻表足以简述陆晴的一天。 而陆晴,也逐渐在这样无法反抗父母的日子中,学会了如何借别的东西发泄情绪。 比如前面提到的,在朋友圈仅自己可见地骂脏话,泡在酒吧里喝酒交友,最出格地就是交了我这样一个女朋友。 我说陆晴是突如其来地松口答应我,其实不然,我只是她叛逆的一把刀,割断她父母控制她的丝线罢了。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跟我在一起的第二天,她就偷了户口本,说要去改名。 我问,为什么? 陆晴戴着顶鸭舌帽,酷酷地往下压了压,说,我想,你管得着吗? 我确实管不着,所以也没拦她,只能默默祈祷陆晴千万不要想些什么中二的名字,那会我们看终极一班比较多,陆晴喜欢里头汪东城演的汪大东。 而汪大东喜欢安琪,我真担心陆晴给自己改名叫陆安琪。 不过还好没有,陆晴在公安局门口蹲了半天,突然一抬头看天,烈日当空,晴空朗朗。 她一拍手,说,就叫陆晴。 至此,她跟过去的黎明一刀两断,迎来属于自己的晴天。 陆晴父母知道这件事后,停了陆晴的卡,整整两个月,陆晴是每天跟我吃食堂五块五的饭才没饿死。 两个月后,陆晴父母大概看开,说找算命先生算了,晴这个字也还行,至少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字,就原谅了陆晴。 结果没想到,陆晴谈了个乱七八糟的女朋友。 现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前女友,顶着两天没洗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开车送她回家。 五个小时的车程,我们一开始还有挺多话聊,但聊着聊着,就没了,沉默的常态席卷而来。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对坐相顾无言的时刻。 晚上六点,车子稳稳停到陆晴小区门口,我拉下手刹,偏头向她,“到了。” 陆晴身上盖着小毛毯,迷迷瞪瞪睁眼,“到家了?” 我抿唇,“到你家了。” 陆晴抬手揉了揉鼻梁,蹙眉喃喃,“我家。” 不然还是我家?我看一眼正对的小别墅区,突而想起来什么,“你这小区有几个门?” “三个啊?”陆晴清醒过来,在叠毛毯,“谁家小区不是三个门啊,难不成还能就一个,那太寒酸了。” ……我想起生日那天傻乎乎蹲在一个门口守一天的自己,不禁汗颜,嘴硬道,“我那小区就一个。” 陆晴睨一眼我,“你那是公寓,公寓都只有一个。” 好吧,好吧,她说的对。 我不吭气了,陆晴叠好毛毯递给我,又解开安全带,却没下去,而是转头看我,眉眼带笑。 “要不要上去坐坐?” 一般来讲,你送一个女生回家,到了她不走而是笑着问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这就说明这个女生对你有意思,想跟你发展一下感情。 也说明这个女生信任你,不设防,才愿意让你去她家喝口水歇一歇。 如果在异性间,大概就这两种意思,不过如果是同性,那可能人家只是单纯地邀请你去她家玩,增进友谊。 陆晴的意思我捉摸不定,但无论哪一种,我都高兴,打心底里高兴。 跟在陆晴屁股后面上电梯,站门口,她突然回头叫我,“姜老师,录个指纹。” “这不太好吧?”我迟疑。 陆晴盯了我一会儿,叹口气,“那好吧,下次也行。” 还有下次?这什么意思,说明什么?123哪一个? 揣着满肚子疑惑进门,一抬头,又被门口杵着的大熊吓了一跳,真是同一个坑踩两次,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陆晴倒了杯水给我,说要上楼换睡衣,我连声应好,抬手挠挠头,有些油,尴尬地又放下了。 但被陆晴发现,她喝口水,又站了会儿,回房拿了套睡衣出来。 “去洗洗吧。” 洗洗?什么洗洗?去哪儿洗洗? 说不惊恐那都是假的,我简直要真怀疑面前的陆晴是鬼上身了,捧着睡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怎么,担心我做什么?” “呵呵。”我尬笑,屁股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想往外走。 手腕被捉住,冰凉凉的指节贴上来时带起一连串的小战栗,陆晴接着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手指顺着手腕往上攀,握到小臂。 ……“胡豆不在家吗?”我咽了口唾沫。 “你忘了,今天要上课的,陈老师代课。” 眉心突突突地跳,我直觉不好,想抽手,却动不得分毫。 “姜卓,我有话讲。” 我感觉嗓子都被捏紧了,轻轻咳了咳,“你讲。” 良久,屋内静悄悄的,头顶暖黄色的灯像有温度,不然怎么我觉得热,额头冒汗,手心冒汗,被陆晴握着的地方的冒汗。 陆晴一直不说话,似乎固执地在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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