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贵,打折下来就四百多,你往后都能睡,算下来一日不过几块钱,很划算。” “是吗。”我说,“你还挺会算,跟谁学的。” 宋月眨了眨眼,“自然是你。” 对于宋月买沙发床这件事,其实我是不赞同的,毕竟这房子只是租的,里边的家具也都是房东的,等租期到了,啥也搬不走,白费这钱。 当我斟酌着把这些话讲给宋月听时,她瞪大了眼,很不理解的样子看我。 “可我买这东西的并不为它本身,而是你能睡得踏实啊。” 她说,并未想过离开时将东西搬走,只希望我舒适,这钱便花的值当了。 若是以前的我,此时肯定是要说一句奢侈,但面对着宋月满脸关心和欲言又止的嘴,这话说不出来了。 她的初衷是为我好,花的钱是为着东西的使用权并非所有权,这些我都懂,但心里仍是有无法抑制的负罪感。 从小到大,我都是节俭惯了的,尽管玲姐有在努力不要我觉得家里穷,但两三天才能见到点荤腥的饭菜,和她补了破,破了补的裤脚,都实实在在提醒着我,我们家奢侈不起。 玲姐对我十分好,以至于当初在孤儿院时,本没有领养资格的她,因着我的个人意愿,硬是求着院长让我落到了她的户口本上。 从那之后,她更加努力地打工赚钱供我吃住读书,玲姐没有固定工作,一天要跑两三个兼职,但始终雷打不动地接我上下学,给我准备三餐。 等我大些开始住校,玲姐就进了厂,那会我没有手机,只有银行卡里每周固定多出来的数额,代替玲姐陪着我。 我过得并不拮据,玲姐也确确实实做到了很好的养育我。 但心里那层想法是挥之不去的,我认为自己是穷的,哪怕现在工作赚钱了,花钱也不敢大手大脚。 我总觉得那样对不起玲姐,对不起儿时的自己。 我没有把这些说给宋月听,我担心她用温和包容的眼神看我,再说出些让人想哭的话来。 那样会让我的心思无所遁形,包括对她的感情,可能都会一同迸发而出,不可收拾。 大概是从那天晚上起,我的心境就改变了。 其实我很感谢她说的那些话,也很庆幸她只讲了关于性格的观念,并没有提到我下意识脱口而出的。 “我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 我曾将宋月比作游离的星星,看得见捉不住。 但也正是她的游离于世人之外,才能说出那些令当局者的我醍醐灌顶的话。 而这颗星星,现在正在一点一点,改变着我,让我为她痴迷,如坠湖海,周身被包裹,越陷越深,不愿浮起。 起初我想,星星挂在天边,能像月亮一般与我同行就好。 可我忘了,星星不是我一个人的星星,她挂在那里,我能看见,别人也能。 有钱人能给这颗星星命名,聪明人能借助工具近距离地观赏,而我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什么也做不了。 宋月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姑娘,她叫她“小星”。 刚听到这个名字从宋月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脑袋转不过弯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因为她对店里的客人一般都是用“这位客人”“那位客人”来指代。 偏这个“小星”,以前从没听她讲过,就这么突兀地用昵称称呼了。 “暖暖,你有在听我讲吗?” 我怔了怔神,胡乱嚼了几口把嘴里的肉咽下,“你刚说什么?你要给她送礼物?为什么?你都没给我送过。” 宋月眼神一偏,看向我背后的沙发床,“你睡过便忘了,当真记性不好。” 这一声揶揄意味十足,不晓得的还以为她说的那个睡有点什么别的引申含义。 我打了个哆嗦,抑制住脑子里边发散的思绪,讪讪笑:“有点冷,我去关窗。” “小星下周过生日,我便想着送她个生辰礼。”宋月提高了些音量,“你有何建议?” 我把窗合拢,隔绝楼下有些吵的烟花炮声音,转身坐回餐桌。 “生日礼物啊,你送她喜欢的呗。” 宋月蹙眉,“可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我抬眼瞥她,“她多大?” “十七。” “这么小!”我惊了一瞬,心想现在的小孩可真是早熟,咂舌道,“那你送她几套五三好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宋月夹了片青菜,“她与我同岁,不小。且你所说的五三我知道,是习题集,但小星她退学了。” “同岁?你十七?” 我的脸色变得古怪,那她岂不是比我小六岁,换算一下也就是我高三的时候她才六年级。 ……这么一想,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连带着心里那份不可言说的感情都抖了三抖。 “暖暖?” 我定了定神,“她退学了,为啥?” 一反常态地,宋月抿着唇没有回答,眼睛里的感情很复杂,我只与她对望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心里骤然空落落,我低下头去扒了口饭。 那你送她个手串项链什么的,小女生都喜欢这些。我说。 气氛诡异地静默半晌,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我看见她默不作声地站起身走回卧室。 出来时,她的手里多了一个首饰盒。 里边装着那些当时同她一起来的,七只珠钗和一金一银两个镯子。
第40章 娇矜(10) 正如我预感的那般,宋月打开盒子,挑挑拣拣了一会,摸出来那个银镯子。 我问,你要送她这个? 半晌没回话,宋月盯着镯子又看了许久,才抬头,“可以吗?” 她在问我可不可以。 我心头诧异转瞬即逝,接着疑惑,但抽丝剥茧最后只留下失落。 “可以呀,这是你的东西,你决定就好。” 我说完这句便收回了目光,忽略掉她有些惴惴的探究眼神,自顾自吃起饭来。 楼下又响起了更大的烟花炮声,是关紧门窗都会从缝里溜进来笼罩包裹感官的程度,还断断续续混着几声小孩儿欢声尖叫。 沉默的气氛被冲开些,我摇了两下脑袋,等刨完一碗饭,发现宋月仍端端正正坐着,最后夹的那片青菜还在碗里没有吃。 “要过年了。”我说,冲她笑,“这周末晚上我跟玲姐一块去买年货,你有空吗?一起?” 她怔了一瞬,微微笑道:“有,到时我向店长说一声便好。” 我点点头,放下筷子,靠到椅背上看着她,“我饱了,你吃吧,待会儿完了你放着,我来洗。” 宋月轻轻“嗯”一声,继续她的小鸡啄米式吃法,我坐着看了一会,心里仍是有些堵,遂站起来落下一句“撑了,我去个卫生间”,就往门口走。 “卫生间在那边。”宋月在我背后小声提醒。 我穿鞋的动作一顿,“我说错了,我出去消消食,再去看看玲姐。” 临出门时,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扭着半个身子过来望我,碗里还剩着半碗饭。 吃的真慢,我心啧一声,“你赶紧的吧,再晚要迟到了,别到时又赖我拖慢你进度。” 宋月这才恍然回神,看一眼时间,火急火燎开始正经扒饭。 我笑了她两声,再次嘱道:“吃完放水池子里,我回来了洗。” 她似乎是含糊应了两声,我没听清,但也不想再留着,拾起门口的垃圾袋,转身走了出去。 刚走进玲姐小区,正大门就碰上了拎着个小黑塑料袋的玲姐。 她背对着我站在一盏路灯下,身形有些佝偻,穿着件喜庆的红棉袄,是初中那会我用数学竞赛得奖来的钱给她买的。 当时我还不太会选号,给营业员描述了一通,最后带回去的那件,玲姐微丰腴的身材险些穿不上。 后来这件棉袄便被她珍而重之的用袋子装了起来。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衣服她翻出来穿上了,甚至变得合身。 想着,我鼻子有些酸,吸溜了两下鼻涕,便准备上前去叫她。 刚迈了两步,一嗓子还没喊出来,就看见她偏头看了半天指示路杆,又左右转着脑袋看了一圈,最后往左边的一条小路走了出去。 而玲姐家,中间大路直走就到。 我声音卡在了嗓子眼,脑子里一阵疑惑,犹豫半晌,跟了上去。 或许玲姐是想绕绕圈走路消食,我想。 接着她在下一个该往右转的岔路口,往左转了。 也行,也行,那边绕着外圈走一截,也能到。 五分钟后,玲姐再次停在了大门口那盏路灯下,仰头看旁边的指示路杆。 我再也跟不下去,快步上前叫住了准备往右走的她。 “玲姐,玲姐。” 她转头过来,迷茫的眼神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恢复清明,还带着一丝尴尬和心虚。 “暖暖,你怎么来啦?”她轻咳两声,背似乎更弯了一些,投下的影子被灯光拉长,与我缩成小团的影子隔着一段距离。 像小时候高高的她和矮矮的我。 我上去接过她手中的袋子,笑道,“来看看你,你大晚上去买什么啦,还用黑塑料袋装。” “哎,没什么,就是些小玩意儿,我今天看见楼下有小孩儿玩,记得你那会也挺喜欢来着,就出去看看有没有卖。” 塑料袋里静静躺着两把仙女棒,一盒摔炮和两种我没见过的烟花炮。 我看着袋子里的东西,陷入沉默。 玲姐还絮絮叨叨讲了一会,大抵是我九岁那年很想玩,又死憋着装小大人说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玩的东西,我已经是大人了的事。 “最后咱俩在人家摊位面前拉扯了好一会,你才同意我买一小把嘞。”玲姐笑着说,“搞得人家老板都懵了,说没见过大人想玩小孩儿不让的。” 我将袋子合拢拎好,上去挽她的胳膊,往中间大路走。 玲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跟上了我的脚步。 “那会不是过年禁烟花吗,买了还得偷偷摸摸放,还不如买点吃的。” “嘁。”玲姐没好气地嗤了口,“所以我说越来越没年味了,过年不让放烟花,那年兽怎么赶跑呢?” “就是就是。”我附和两声,偷瞥一眼她,“我记得那次你后来还是去买了一包那种拿着放的烟花炮,是不是?” 玲姐转而笑脸,“那是,你嘴上说着不要玩,眼睛都粘上去了,我能不知道?后边咱俩跑到坝子上去放的,你记不记得?” “记得,我还拿反了,差点崩到你,火花还燎到你衣服了。” 我说着去看她棉袄最后一颗扣子,旁边有几个小洞聚在一起,露出里边的芯子,“当时你穿的就是这件。” “哎对对对,可吓死我了,还好没崩到你。你还记得哩,我以为你早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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