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来,倪阔野的皮相其实相当不错,大概是托了他到处沾花惹草的爹的福,身材高挑,蜂腰猿背,一双凤眼生得相当漂亮,修为也早早就到了照神境,算得上是这一辈中的翘楚了。 只可惜,眼神阴骘,看着就觉得人品不行。 “……这人啊,我无话可说,你要是碰上了,就直接打吧。”倪蔚曾经如是说。 懒懒散散倚在琼花树上的红衣弟子摇头叹息,但眼中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倪霁自然知道其中有诈,但现在看倪阔野的德行,恐怕这人确实好不到哪里去,便道:“家规第一百三十二条,凡参与私斗者皆扣月例三月,造成损失者再面壁一旬。” 倪阔野慢慢扭头,眼神停在了倪霁身上,冷笑道:“是你啊!?回来没几天,这家规背得倒是挺熟的么?已经学会给别人出头了?杏花洲那套学得不错么!你以为你是谁啊……”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青衣人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半空中的客卿令不知不觉也沉寂了下来。 白衣修士却无动于衷,只以越来越浓厚的怜悯眼神看着倪阔野。 “……安然居如此重器放在这么一个废物身上,岂不可惜?那本就应该是我的,你来是想分一杯羹么?” 宝塔随之光芒大放,灼热的雷光一时间把周围的竹林都烤出了焦糊味。 倪霁思考了一瞬,还是决定先按倪蔚的建议来,于是见月出鞘,剑光冲天。 咔擦—— 宝塔猛震了一下,似有碎瓦落下。 一击之下,倪阔野竟然被逼得倒退了数十步。 他又惊又怒,除去尚未交过手的倪煦和倪怀雪,他自比不比任何人差,得了这法宝后更觉如虎添翼,如今却被一击而退,实在是…… 奇耻大辱! 宝塔猛地高悬起来,万千雷光如垂瀑般落下。 然而剑光初现,雷光就在即将落下的一刹那,一道灵光轻轻巧巧地滑过,直冲倪阔野面门而来。 然后,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闻世芳淡淡道:“要是不会说话的话,可以不说话的。” 倪阔野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气如沸,却半点说不出话来,表情越发狰狞起来。 看了便生厌。倪霁面无表情地上前打晕了倪阔野。 那女修微微笑了笑,更显可怜可爱,冲二人道:“多谢二位。弟子南一梦,暂居在此。” 闻世芳眉头微皱,“你身上……” “长老慧眼,我天生不足,名医难救,”南一梦点头叹息,顿了顿又道,“所以爹爹才将这安然居赐予我。” 闻世芳仔细感受了几番。一样的古朴,一样的混乱,南一梦身上的气息和破心鉴上残留的气息如出一辙。 她心里一沉,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游历途中偶见一物,与你身上的气息十分相似。” 南一梦一时愣神,眼中陡然蹦出些光亮来,良久方颤声道:“当真!?我……不知前辈可否告知那物的下落?” 闻世芳:“应该在南华观。你若前去,可去找道衍,他见你就自会明白。” “多谢前辈。”南一梦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雪白的脸上涌上几抹潮红。 闻世芳沉默片刻,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倪阔野:“这人我便带走了。” “多谢前辈,前辈若去自明堂,可向前三十里后往西走一段便是。” 南一梦轻声轻语,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看着倪阔野的眼神也像是带着三分怜悯。 眼下,倪阔野如一条长虫,被闻世芳悬在后方,乍看起来十分搞笑。 自明堂朱红的楼阁已经遥遥在目,遥遥跟着看热闹的弟子也越来越多。而倪阔野的修为确实不错,没过几息就已经悠悠转醒,脸色发紫,像是要原地爆炸了。 自从他回到云栖,周围的人从来都是敬他三分,一是因为他的天分,而是因为他的爹。倪霆虽然子嗣众多,但从来只生不养,主打一个以量取胜,长成什么样完全随机,而倪阔野就是他众多儿女中天分、修为最出众的一个。 可以说,倪霆未来如何,大概率是要看倪阔野了,因此如今云栖大长老的大部分资源都砸在倪阔野身上了。 如此一来,旁人虽然对他的作风有意见,却也只敢暗地里诟病,最多绕着他走,这等屈辱是他从前从未想过的。 甚至让他想到了从前在街头乞食、朝不保夕的日子。 他曾经发誓,要做人上人,做谁也奈何不了的人! 若有人逼他违誓该如何? 当杀之! 倪霁琢磨了一路,终于憋不住低声道:“破心鉴遗失多年,七星山之事定然是有人蓄意为之,南一梦少说也有半百之龄,若二者真有关系,不知幕后人已经筹谋了多久。” 闻世芳一笑,眉目间有股说不出的快意潇洒:“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担心什么。” 倪霁一愣,转头看向她师叔。 “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又不在你身边,找不到你谢姨,就往珊瑚海找红先生,报我的名字,若是她也出事了,那就直接深入雾海三千里,在最远一座十二阁的东南偏南方向找一座小岛,岛上那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就是江潮生,你师祖。” “若是她也出事了……”闻世芳沉吟道。 看着闻世芳如此认真地为她筹谋靠山,倪霁却是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横哽在胸口,不住泼冷水道:“也可能是我先身陨。” 闻世芳脸色一沉,“不可妄言!” 倪霁今日也不太对劲。听闻有些修士在进入观我境之前确实会性情有变,莫非她就是属于这一类的? “等等!” 云端,云栖大长老匆匆而来,神色颇有几分狼狈。当初把安然居给南一梦的时候,他便觉得有几分不妥,但他不是又把雷光塔给了倪阔野么?这一碗水怎么说端得也还算平吧!年轻人有些争强好胜是好事,但眼下这桩事可就不一样了! 他已经做下了决定,那小子是打算忤逆他么?!那可是他妹妹! 再者,这可是金秋会期间! 要是真让闻世芳把那小子送进了自明堂,那他金秋会也不用参加了!琼花台更是想也别想了! 丢人丢大发了! “蠢货!你想干什么!?私斗还有理了?!你是没长眼么?家规是白写的么?” …… 甫一降落,倪霆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起倪阔野,恨铁不成钢地骂起来。 周边看热闹的弟子顿时更加兴奋起来。 64 ☪ 风云(四) ◎杀心◎ 倪霆其人,天分放在当年不过平平,远比不过与他同辈的倪述宇、倪绣宇兄弟俩,更别说是当年琼花台夺魁的倪震宇了,唯独一手雷法修得还算可以,但因着家世和相貌的加成,放在云州也是算得上号的修士。年轻时的大长老曾有着抒发不尽的诗词雅兴,又是慷慨大方、温柔小意之人,借此骗取了不少天真少女的芳心,可以说是一个有文化版的倪怀明。但那时毕竟年轻,尚可称一句风流倜傥。 然而倪霆的青春少年时期一直持续了很久,而曾经发乎情止乎礼的修士也自然而然地越过了那条边界线,于是,后来让倪岱、倪震宇头疼不已的后辈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了。 倪霆到底有多少子女,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而来认亲的究竟是不是倪家血脉,倪霆和倪震宇都不在意,他们对于这些人的要求很简单——别捣乱。 这要求很简单,很明确,大多数儿子女儿们也确实很识相,人长得平平无奇,修为涨得不温不火,在云栖上半点没有存在感。 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倪阔野。 倪阔野是倪霆众多子嗣中天分最好、修为最高的,脾气也是最大的。 对此,倪霆心知肚明。 可那又如何? 灵火之乱后,曾经风头无二的倪述宇、倪绣宇兄弟俩一蹶不振,常年闭关养伤,而在这之前已经痛失二女的倪震宇也颓丧地跟个老狗一样,唯独他,当年因为在外未归而躲过一劫,毫发无伤。 至于倪岱,到底晚生了五十年,不足为惧。 这不就是天命么? 如今,他是云栖大长老,大小事项都会经过他手,倪阔野若是一副小心谨慎的畏缩模样,那才是不对! 如今的云栖人才凋零,倪怀雪天分虽高,但不通俗物,而倪煦虽然事事周全,却还是太“君子”,那可是不行的!他的野儿脾气是爆了些,但若是好好教导,未必不能胜任家主之位! 这其中的意外,便是倪霁。 远走十二年,他都快忘了这个小丫头了。没想到,她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倪霆一时把话说尽了,卡词时冷眼扫了一圈周边看热闹的弟子,心道: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俗物!都以为自己身上干干净净么?! “远春君,不过是小孩儿们瞎胡闹,纵然一时动手重了点,也不过是金秋会期间兴之所至而已,到底是家事,何必如此?”倪霆施施然抚了把长髯,委婉劝道。 如今他拎着倪阔野,一手灵光微动,想先下手解了禁制,但居然一道也没解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尴尬。 闻世芳不为所动,“照神大圆满对着一个补鉴出手也叫瞎胡闹么?倪道友倒是不担心南一梦?” “啊——是南师姐!他怎么敢!” “这个混账!他是疯了么?!南师姐那么好的人他也看不顺眼?!” “哼,我就知道他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 一时群情激愤,看着倪阔野的眼神愈发不善,想必就算他这回没进自明堂,也少不了被弟子们打闷棍的待遇。 倪霆的神情微不可见地顿了一瞬,忽的对那个便宜女儿起了些许杀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补鉴,怎么就有了如此号召力?! 想归想,他面上还是对着青衣人笑眯眯地开口,“闻道友恐怕还不熟悉云栖的戒律吧?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闻道友出手。再者闻道友远道而来,怎么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到这些事情上!都是这小子不懂事,改日我定让他来给闻道友赔罪!” “她不熟悉我还不清楚么?!” 人还未到,如虹剑气就已横扫过众人。 剑光尽头,倪岱迎风而立,神色如霜如雪,背后是渺渺云栖山。 倪霆神色顿时大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毫不客气的质问:“你是司刑长老还是我是?” 一时皆是静默无言。 云栖长老中,就属三长老平时露面最多,没办法,毕竟管着自明堂么,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她,而这其中,倪阔野惹出来的事最多,可有大长老跟个宝贝样的护着他,惹事生非还就卡着那条线,居然还真的没进过自明堂! 眼下,也差不多了吧?众弟子思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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