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她就发现,她小师侄的剑法虽然使得很好,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本以为是倪霁去了一趟青州,杀性略重的缘故。现在看来,可能并非如此。她们在小秘境中经过了几十年,期间,倪霁还经历了一次顿悟,她剑术确实看着清正。 但,怎么现在又是看着不太对劲了? 琢磨之间,台上形式又是大变。 公孙明已然发现倪霁在拿他练手,不由大怒,黝黑的面庞上红光一闪,周身气势骤然暴涨。 他大喝一声,雪亮的矛尖上冒出滚滚红焰,把双眼映照得血色满目。 “来了来了,公孙明的成名绝技——赤风!”不知哪个好事者高声叫道。 红焰烈如骄阳,矛尖所指,玉白的地面硬是被烧灼出了纵横交错的黑色焦痕,他本人亦是汗流浃背。 耳边虽是一声声的叫好,但公孙明一点也不敢放松,只有站在这台子上,才能切身感受到倪霁剑风之厉,剑气之浩然。 便是他数十年如一日,打熬得肉身十分了得,之前也被擦身而过的剑风割开了好几道口子。 高台上,密密麻麻的阵法被激活,隔绝了台上的高温,但看客们的心却是越发火热。 成名已久的高手对决固然好看,但最精彩的还属草根黑马,若能将高高在上的天才杀得落花流水,岂不过足了瘾!? “嘿嘿,我记得上次碧海门那个谁就被天弓元祯给三箭打趴下了,碧海门长老的脸都青了呢!”黑衣公子哥儿的同伴眉飞色舞,回味不已。 “汤九郎。”公子哥随口接道,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翻飞的身影。 霎那间,倪霁又是与长矛险险擦肩而过,她低语道:“何必徒耗心血。” 公孙明眼中血色越发浓厚,手中长矛舞得越发密不透风,简直要将白玉高台给砸穿了。 他一声大吼:“拿真本事来!” 倪霁此时也不愿再战,于是剑尖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似慢实快袭向公孙明,正好与燃着熊熊烈焰的矛尖相对。 这一击,虽然长剑对长矛,却好似苍茫雪山对上澎湃火山。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间,随后,玉台宝光大亮,阵纹闪烁不已,台下看客只觉一阵清风拂面而过,那公孙明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倚着长矛咳出一口鲜血来。 覆雪的修士轻飘飘地回落台上,只听公孙明哑声道:“是我技不如人。” “倪霁胜。”长老刚抬起的眼皮又垂了下去,心道:又是一个没预估好实力的,不过倒是省她事。 寂静只有片刻,喧嚣随即而来。 “这、这……怎么会!?” “你看明白了吗?” “果然是那位的女儿!倪家莫不是要发了!” “她是故意的吧!” …… 倪怀雪回味着刚刚一招的精妙,那是千里白,秋水剑诀的最后一式,本是以秋雨潇潇,江河水涨,连同万木萧萧,将入冬月的情形为底本,创作而出的。若没有多年打磨,绝不能将千里白使得如同大雪压境一般。 此人可战! 沸腾的修士们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冷剑客,逐渐把她包围在了人群中。 倪怀雪眉头一皱,眼中虽是战意浓厚,但还是立刻抽身离去。 倪霁飞身下台,眼神一扫,飞快地找到远处的闻世芳,正欲走过去。 正当此时,身后公孙明大喊一声:“虽败不弃,杀郑杉之仇我必报无疑。” 倪霁脚步一顿。 本就喧嚣的台下,看客们此时如炸了锅一般,小道消息与八方询问齐飞。 倪霁回身,“他与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如此执着?”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安能不报!” “那公孙明,你可想清楚了,你此时已是不敌,将来怎办!”不知哪个修士好心劝道,“那人既然已经身陨,何苦再搭上你自己一个!” “傻子,傻子!”黑衣公子哥的扇子摇出了残影,说不上是怜悯还是鄙夷,“那倪霁乃是倪家主的独苗苗,若是真被你杀了,你还总有些亲友吧,莫不是想一起被抽筋扒皮,受尽折磨才死吗!” 公孙明却不理会这些,兀自红着眼睛道:“我于微末时遭难,幸得他搭救,要不然就没有现在的我。此恩无以回报!” “他欲杀我,只是被我所杀。你若亦想死于我剑下,尽可前来。”倪霁淡淡道,心里奇怪:郑杉那个高傲刻薄,睚眦必报的世家子居然会救这么个散修,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他倒还真是救对了人。公孙明这人倒不像是会放冷箭的,不知他是如何打算的。 不远处,闻世芳听着此处动静,眸光微动。若非郑杉刻意做局,他也不至于身死道消,公孙明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倒是看了让人更担心。怨愤的心切,杀人的无奈,报恩的决绝,恩怨难分,如此几成无解之势,此人虽然看着刚直,但不知内里如何,若是使出些阴毒手段…… “师叔。”倪霁轻轻唤道,带来了一股泛着淡淡焦味儿的风。 闻世芳默默看向倪霁黑亮亮的发丝,果然发梢微微泛黄了。 她伸手轻轻拂过发梢,开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公孙明虽然实力低微,但只怕被有心人利用。最近稍微当心些。” 有点痒,倪霁不自在地动了动头,低声称是,又叹道:“这一番过后,他只要出了事,那便都会怀疑是我做的。” 闻世芳收了手,冷声道:“你觉得我就是如此之人?” “……没有!” 剑客一急,心念急转之下十分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听闻自明堂附近那个市集很是热闹,不如……” “嗯,去市集吧。” 她可不想再见到那个红毛鹦鹉了。 天不如人意,两人前脚迈进了市集大门,后脚就听到了倪蔚暴躁的声音:“我不知道!” 66 ☪ 风云(六) ◎相慕◎ 倪霁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转身,打算打道回府,却被旁边一只手牢牢拉住了。 “师叔!” 闻世芳假装没听到她小师侄声音里的惊怒,只笑眯眯道:“着急什么,芳园里又无人在等。少年人合该多出来玩玩才是,你修为已经很高了。” 倪霁慌不择路道:“……我、我去别处玩。” 说完,她自己也不由红了耳垂。 闻世芳一愣,一点不客气地笑起来,边笑边道:“你……你去哪里玩?我……我知你和倪蔚合不来,只是你在芳园里枯坐着,难道还会有什么修士从天而降来跟你玩吗。” 倪霁脸上的红晕眼见着从耳垂一路蔓延到了双颊,双眼游移不定,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她不由催动灵力,希望把脸上的热度降下来。 玩什么玩,玩个大头鬼啊。剑客一腔悔意如集市外又深又宽的鹤溪。 只可惜,时间这种东西最是讨人厌,她再怎么想,也没办法吃后悔药。 倪霁心绪纷乱之际,居然还留神注意到远处明晃晃的一袭红衣正朝这边走来。 ! 情急之下,她一把扯住闻世芳的衣袖,直往身侧的一条小巷一躲。 “什么意思!找不着人就来找我的麻烦,你当我是丫鬟吗!?” 小巷外,倪蔚的气急败坏已经更上一层楼,大抵只差一点就要犯了家规。 倪霁心神愈发紧绷,不住地抬头望着周围的高墙,大有翻墙之势,然而就在千钧一发的抉择之际,一道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气息猛地从身后窜出来。 刹那间,剑光骤出,直指身后。 “是我!”那人急急传音道。 声音更熟悉。 倪霁定睛一看,倪煦一身金纹白袍,腰间玉坠剔透温润,浑身贵气逼人,却畏畏缩缩地躲在一个废弃木架子后面,似乎外面是有洪水猛兽在找她。 而且看这架势,方才多半是想绕过闻世芳直接窜到她身边。 眼下,这受了惊的云栖君子正比手画脚,拼命示意她们隐匿气息,不要出声。 倪霁收了剑,压下嘴角弧度,同时乖乖地敛了气息,愈发好奇,盯着倪煦的眼神满满都是“为什么”三个字。 倪煦有苦说不出,不经意间一瞥居然发现青衣人眼中已经全然是笑意,顿时羞愤交加,没了端方自若的好模样。 “季伯玉可走了?”没过及息,倪煦又传音道。 倪霁冷漠道:“不认识。” 倪煦苦笑,忽而眼睛一亮又传音道:“就是那个在锦城瞪着我的!” 倪霁:“忘了。” 倪煦:“……” “有人来了。”闻世芳突然道。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倪!煦!” 青衣人眼皮一跳,立刻拉着倪霁飞身而起,直接站到了小巷墙檐上,给地下二位腾出足够空间。 来人莲冠青袍,腰间一条白玉腰带,打扮比倪煦还要华贵几分,袖口山崖纹分明,是潜山季家的修士。 而且,看着人的神色…… 青衣人脸上笑意愈发分明,多半不是来寻仇的。 那这位是什么“英才”,居然能然倪煦躲得这么辛苦? 只听那人盯着倪煦的眼神几欲吃人,却一步也没多走,只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溜得倒是快啊!别以为弄了个什么隐蔽气息的破法宝就可以躲开我了,我有的是手段!” “云栖禁止私斗。”闻世芳与倪煦同时道。 只不过,一个声音淡淡,还带着些事不关己,另一个却苦涩如药。 来人抬头扫了一眼,僵硬道:“晚辈潜山季伯玉,只是来寻人叙旧,前辈无需担心。” 又喝道:“倪煦,你给我过来!” “伯玉,那不过是幼时戏言,何必当真。”倪煦终于走了出来,长长叹了一声。 季伯玉暴躁地将倪煦刚刚藏身的架子一掌拍成了粉末,冷声道:“你若未曾当真,何必躲我。” 闻世芳眼神愈发微妙——这么近,倪煦身形居然半分未动。 倪煦连连叹气,似乎很是头疼,低声下气地劝道:“说归说,别动手,引来长老就不好了,就算你进不了自明堂,也是要被罚钱的。” 她头发可都要愁白了!这两天季伯玉变着花儿地围堵她,她都恨不得躲到倪怀雪的石舫里去了,可那里又是什么好地方呢? 季伯玉大怒:“你家长老不就有一个在上面吗!” 倪煦一愣,抬头果然看见了闻世芳腰间挂着一块撒金白玉牌,正是云栖客卿令。 说什么,来什么,她今日还真是好运道!季伯玉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能忍到今天已经算是她耐心好了,今日若不给她一个理由,恐怕云栖都能被她掀翻了! 这么想着,她利落地低头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如此的,今日是奉家主之令要去见远春君,所以才耽误了你的时辰,来日我定会赔罪。只是,明日你还要跟狄昆比上一场,他虽然修为不如你,但他的笛声向来十分棘手,你还是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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