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伯玉唰地扭头,“当真?” “真有…” 兰笑深深插进来墙中,距离倪煦只有一寸。 季伯玉早就料到了这一遭鸡同鸭讲的情景,才不管她说什么,猛地闪到了倪煦身前,几乎和她贴身相对:“我不管!我爹娘说什么那是她们的事!总之,我就要你!” 倪霁:“……” 闻世芳轻咳一声,盯着檐头青苔发呆。既然如此,她也不好在此碍眼了。 “两位、两位稍慢,”倪煦艰难地从季伯玉身前探出个头,头发乱得可怜,高声喊道,“今晚有宴,家主有请。” 明明只要纸鹤传信,家主非要派她走一趟,要不然,她也不会被季伯玉给逮住。 倪霁回身看她,季伯玉背对着她不动如磐石,她只能看到倪煦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两位也去这宴上吗?”闻世芳笑道。 “自是去的。”两人异口同声道,只是倪煦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像是威逼的。 虽然如此,但恐怕季伯玉才是那个被强行拖到宴会上的。一入会场,倪煦便如游鱼入水,端着一副温和清贵的派头,看起来十足温雅,牵动了不知多少修士的心弦。而潜山季家的大女儿就一步不离地跟在倪煦身边,十分贴切地摆出了一副矜傲的模样,十分相衬,只能从她偶尔气急败坏瞪着某个人的眼神看出她的气急败坏。 吟风湖上,夜色已沉,湖面上空悬这数十颗拳头大的玲珑灯,柔光如月辉,十分清雅。不知道哪个修士别出心裁,在湖面上以法阵控出了数套即用即起的案几,其中都是流动的湖水。 闻世芳非常有兴致地倚在亮晶晶的水椅上,看着不远处被各色锦衣华服团团围住的倪霁。 她小师侄就好像一件刚出世的异宝,各色修士不惧艰险,顶着冰冷无情的剑意和冷若冰霜的表情,奋力攀谈,只为获得这法宝的欢心。 希冀于最后能成为他们如臂指使的一柄利剑。 只可惜,纵然只是法宝,尚有三分灵气可以择主,而倪霁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非善恶皆在她心头。 倪霁若有所感地回头,正巧看见了青衣人渐渐淡下去的眼神,虽然…… 还是很让人恼怒! 闻世芳绝对,是在非常高兴地看热闹! 算是从锦城开始,她师叔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周身沉郁的气势轻松了一些,就像现在这般兴致勃勃看笑话的行为她以前大抵是绝不会有的。 倪霁不是很在意周围人在说些什么,他们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南地北的消息,从各种稀奇古怪地角度扯到她身上。 明明那里有一个看上去十分温和的元君,为什么闻世芳身边就是一个人都没有呢? “那公孙明可真是太不识相了!他迟早有一天会栽跟头的!” “倪姑娘,我当日也恰好在锦城,听闻你从锦城而来,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严城主有意重新开辟一条到云州的商路?” “如此佳期,怎么尽说这些没意思的!倪道友,小生欲去琅缳福地求剑,不知你可有兴趣同行?” “道友风姿绝代,在小生眼中,恐怕只有倪怀雪可与一比!” “去去去,讲什么呢!就倪怀雪那个万年不动的冰块也能与这位道友相提并论吗?” …… 闻世芳一一听着,唇边笑意愈深,突然字正腔圆了一声,“倪怀雪来了。” 五个字顺着风,清清楚楚地飘到了公子哥儿耳中。 几个花团锦簇的人影僵持片刻,随后轰然而散。 只剩下一个头戴木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修士,笑吟吟地看过来,“晚生叶斯,师从水云画师张真。” 闻世芳唇边笑意一收,直起了身。 倪霁一愣,眼前这书生打扮的修士是她明日的对手。 看出了剑客的心思,落拓文士模样的修士手上画笔一划,点点碎墨落入湖中瞬间做成一副泼墨山水,画得正是云栖山水。 “明日输赢暂且不论,今日这良辰美景若是辜负,岂不可惜?” 倪霁:“不可惜。你有什么事么?” 叶斯一愣,随即道:“道友果然是爽快人!那我也不瞒你了,道友今日与公孙明一战后,在好些个赌场中的胜率都翻了倍,我亦是压了道友胜出。现在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倪霁狐疑道:“怎讲?” 叶斯见那琥珀色的瞳孔直直望过来,似是一柄出鞘利剑,不由心中一喜:“家师之前曾藏有烟霞客的几幅临摹画卷,后来转赠他人。见道友剑意极美,我眼馋得紧,不知道友可有时间容我画像一副?” “……不好。” 未等剑客决定好,向来不管杂事的青衣人就一反常态地横插一手,直接拒绝了叶斯,神色颇为冷淡。 “你既然师承张真,就该明白你师傅有一门绝技,摹写……” 闻世芳还未说完,叶斯便狼狈地打断了她,“晚辈绝无此意!” 此时的文士满脸悲愤,几乎要指天发誓,“赛前偷师,绝非君子所为!” “况且……”他陡然低头,吞吞吐吐,声音低了下去,“晚生愚钝,摹写实在不精。” 以形摹神,即为摹写。 张真这一脉,据说本是风雨山庄的叛徒,毕竟四洲内以笔墨等物作为法器的实在少数,而张真的父亲砚台张对风雨山庄的态度着实不算好,但年岁已久,真相如何也无从探寻。 如今只知道,若能得一副出自水云画师的摹写卷轴,约等于请来了大半个被摹写者,既可体悟真意又可自御杀敌,堪称一大利器。 叶斯此举着实可疑。 倪霁一笑:“无妨,我倒是对此很好奇。” 若剑意能轻易被模仿,那她在杏花洲的十年苦功算什么? 67 ☪ 风云(七) ◎负晴◎ 云栖上的比试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看客们的称颂和唾骂一天一个样,阴影中赌场中的赔率也是瞬息万变,有多少号啕大哭就有多少人喜笑颜开。 琼花飘落中,几个热门也将分出胜负—— 天弓元祯三箭击败碧海门陈暖,将和音修季仲徽交手 声色阁狄昆一曲离忧引得大雁悲鸣、云海翻滚,却惜败兰笑刀之手 碧海门汤九郎的碧海剑诀已入化境,涛涛海潮震踏了白玉台一个角,对面的倪晞毫无还手之力 倪家倪蔚跟南华派何不静在白玉台上下了一天棋,台下看客看得昏昏欲睡,到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有以棋艺著称的孟子都颇有先见之明,以全副身家豪赌一把,赚了个盆满钵满 …… 与此同时,桃色绯闻亦是如刚刚过去的夏季雷阵雨,每天一个新花样。 譬如东道主家有名的浪荡子——倪怀明这次看上了狄昆,险些被狄昆一曲吹断了肝肠,实际意义上的肝肠,然后竟和医治他的医修——天心医馆侯方君,看对了眼。 再比如,季伯玉把她的未婚夫——青湖崔时彬,揍得满地找牙,却每天跟倪煦腻歪在一起。崔时彬被打得鼻青脸肿,气不过找了影剑客卢坚套麻袋,却被倪煦带着倪家长老一锅端了,两人惨痛止步。 …… “三长老。” 倪岱眼睛一抬,碰上了个稀奇人——闻世芳。此人自从云海前几日露了个面,之后便谁也找不到了,便是问倪霁也只会得到一个茫然的“不知道啊”。 对了,今日倪霁对上了沈振泉。她现身不稀奇。 闻世芳淡淡道:“今日人多,不知三长老这里可有一席余位?” 倪岱默默指了指身侧,摇摇头叹道:“做长老也没什么好,每日不是被那个烦就是被这个找,不过就是这些时候,能有些特殊待遇。” 倪家这回不知是从哪里找的炼器师,金秋会的各色桌椅做得都十分有趣。这一回,长老们坐得都是用落下的琼花炼成的椅子。闻世芳一坐上去,就发现这靠背竟然开始自动贴合她的后背。 “不错吧?这都是大长老的主意,”倪岱冷笑着开口,拉足了嘲讽,“也就只有这点把戏了。” 路过的倪煦脚步微不可见地一停,而后目不斜视地跑了。 比试尚未开始,台下已是议论纷纷。 “唉,你说今日倪怀雪还能继续赢吗?” “我看未必!那汤九郎上一届可就是第七,两者虽都是照神大圆满,但倪怀雪上次可没有出战,指不定只是修为唬人呢!汤九郎可是为数不多参加两次的,有时候经验可是要比修为更重要!” “嘿嘿嘿,我倒觉得十有八九是倪怀雪,瞧那气势!” “哈哈,我看你想着人家好看,舍不得她输吧!” “你可拉倒!我是心疼我那些钱!好看有什么用,还是实力强!” …… 倪岱坐得虽然远,但修为在身,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幸好都不是倪家弟子。 要不然,一会儿就等着吧! 不务正业!真当云栖阴影里都是些好东西么! 一想到那块地方她就来气,云栖阴影也不知是有什么特别的,龙蛇混杂、藏污纳垢不说,弟子们偏还特别爱去那里。她屡次请命围剿,谁知围剿了数次也没什么用,每次人一撤走那些歪门邪道就跟野草似的又窜出来! 杀也杀不得,赶又赶不走! 她看呐,就应该把那些云栖阴影里抓到的的倪家弟子个个严惩,看谁还敢再去逛! 正直的三长老越想越觉得可行,计划已经渐渐形成,而身边的青衣人只看着这位司刑长老的神色越来越振奋,也越来越扭曲。 “今日第一场是怀雪对碧海门汤九郎,不知远春君觉得谁会赢?”倪震宇悄无声息来到了二人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直接把倪岱夹在了中间。 倪岱:“……?” 闻世芳淡淡道:“倪怀雪。她一直有余力。” 倪震宇朗声一笑,“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太冷了。” 冷冰冰的石舫,冷冰冰的倪怀雪,还有那一柄负晴。纵然是天纵之才,也总让人觉得会像冰雕般脆弱易化。 他幽幽叹了一气,“她二人都是父母缘浅,小时候颇为坎坷。幸亏天道终究不算太狠心。” 闻世芳默然。 倪岱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但刹那间便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十二年了,她还是记得那些小孩。 倪霁从前不是这样的。 倪怀雪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天道啊,终究是不可言说之物。 她曾经以为倪震宇连续丧亲后一蹶不振,只是打算保下一个血脉。毕竟,杏花洲可比云栖安全得多。可她怎么就又回来了呢?也不是回来不好,可那些灰烬尚未随风逝去,最后还要落到她身上了。 这灰烬,曾经灼伤了倪煦的眼睛,那现在呢? 她笃定,这二人不会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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