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秋望舒瞥了一眼众人的位置,默默地将蒲团挪到了墙边,将包裹垫在脑后,怀中抱着剑囊,三下两下便靠着墙面侧卧睡下了。 在马背上奔波了一日,她竟难得的有了些困意。朦胧间,她听到了苏临镜悄悄示意玉小茶小声些的声音,听到了火星子蹿起噼啪作响的声音,听着听着,还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衣料窸窣的声音。 困惑地睁开眼来,不知是这破庙作祟还是她困得眼花了,眼前根本没有破庙中的几人和火堆,有的只是一个身穿蓝衫,头系白色发带,手握长剑,稳步前行的干练女子。 看清了她的身形后,秋望舒呼吸一窒,蓦然睁大了眼。 一模一样的发带,一模一样的身形,眼前这人不是秋臻的话还能是谁! 可这不是连云山么,而且,更星剑不是在自己手中么? 秋望舒低头一看,不由得心中一凛。自己怀里空无一物,哪还有剑囊的影子!但此时已经顾不上剑也顾不上心中的万千疑问了,因为秋望舒发现,原本在她面前慢慢走着的背影,此时却怎么都够不到。 眼看着秋臻越走越远,害怕与惶然霎时间涌起,她猛然拔腿向前追去,一边伸手奋力向前,一边开口大声喊着:“娘,你要去哪儿?” 听见了她慌张的呼喊,秋臻那毫不停留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她转过头来,依然还是秋望舒记忆中的样子,丝毫未变。可是看着秋望舒的眼神却不是当年的疼惜与珍爱,只有一片沉沉死水。 此刻,她正毫无情绪地盯着秋望舒,平静地问道:“那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看到秋臻停下了脚步,秋望舒下意识松了一口气,欣喜万分地笑了一声,可听到她问的这句话时,笑意却又停滞在了嘴边。 茫然环顾起四周来,她出神地想道,是啊,这是哪里,我又要去哪里? 可四周只有一片稀松的星辰和夜空,叫她完全记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又从何方而来,要去往何处。 一片悄然间,耳边依稀听到了一阵火堆燃起的噼啪声,她听了半晌,才勉强想起来,此番她登上惊澜台,夺得胜秋风,却又被迫与其他三人一起,先去百影门,再过弃月城,最后……才能去继明山庄去问上一问。 于是她没有提起中都之事,只是极为小声地回答道:“继明山庄。” 此话一出,她便后悔了!母亲不许自己再追问伏春山那夜的事情,但自己此番去继明山庄……为的就是问一个究竟。 慌乱间,秋望舒抬起头来,却总是看不清秋臻面上的表情。 秋臻甚至吝于给她一个笑容,只是冷着脸诘问道:“去继明山庄做什么?” 闻言,秋望舒闭上了口,不敢再回答地低下了头去。 去做什么,自然是要去问一问,当年那让秋臻一剑穿胸,夺走秋臻性命的到底是什么人。 见她避而不答,当娘的心里还哪会不懂。叹了一口气,秋臻面上的冷漠也散去了,只留下失望和难过,“不是让你把伏春山的事情忘了么?” “我给你剑,是让你自己去看遍天涯,快意平生。” 秋臻声音软了下去,像是小时候自己屡教不听时那样,无奈地责问道:“你怎么把我说的都忘了呢。” 这一句话,叫秋望舒顿时慌了神。她呼吸紧促,惶恐不安地用指腹揉捏着指节。 她宁愿听到秋月的责骂,也不想看见秋月对自己失望。 眼中的悔恨翻了几番,秋望舒咬紧了牙关,尽力克制着语气,断断续续道:“娘,我只想……” “我只想将一切了结,然后带你一起回聆松镇去,回我们的榴花小院里!” 可秋月却打断了她,肃声问道:“怎么回去?” “阿望,你走得这条路这么险,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还能回得去?” 再险又如何……若不是想要亲手手刃血仇,若不是遇到了师君,她如今恐怕还是伏春城中的一滩烂泥,根本绕不出伏春山的那场夜雨,更别提再握起这一把承载了母亲生平的更星剑了。 忍着眼中酸涩,秋望舒飞快抬起头来,像是害怕秋月会消失一般迭声反驳道:“我能回去的!” “我一直记得怎么回聆松镇!回榴花小院的!” 心中慌乱得不行,她语无伦次地说着重复的话:“娘,我能回得去!你就相信我这一次!” 看到女儿忐忑不安的样子,秋臻的眼中既有心疼又有浓重的悲伤。 似乎是不忍再看了,秋臻深吸一口气,随后便在秋望舒的注视下,缓缓转过了头。 接下来,那背影好似突然溶进了夜色之中一般黯淡不堪,就像根本没来过一样。 眼看秋臻身形变淡,秋望舒的心骤然紧缩。她拼命想要向前挽留,可是双脚好似灌了铅一般根本挪动不了半分,连声音也好似被人夺去了,就算张口呐喊也只有微微的气声! 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破庙之中。 神阙穴和哑门穴被封,她只能睁着一双眼无力而愤怒地,看着秋臻在眼前为人所杀害。 “我不是,我已经不是当日那个废物了……”红着一双眼睛,秋望舒运起内力拼命挣弄了起来。 终于迈动了脚步,可还不等她跑到秋臻面前,眼前的夜色却越来越模糊了起来。 仓皇四望间,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摸不到,连夜风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鼻息间,捕捉到了一股有些熟悉的淡淡寒香。 耳边好似有人在唤她,那声音也很熟悉,可秋望舒还在追寻这母亲的背影,没有辨认出这是谁的声音。 “秋……秋” 随着这一声声的轻唤,那香气也越来越近,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味道寒凉,清苦,是……易君笙身上的竹沥香。 感觉到肩上有温热的触感,秋望舒也终于听清了那道喊她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喊着自己随手起的名字:“丘朝……!” 猛然睁开了眼睛,她总算是醒了过来,可是混混沌沌地,意识还没回笼。恍惚间,秋望舒克制着急促的喘息,反手扣住了肩上的热源。 夜风刮在背后,吹凉了一身的薄汗,她的余光也才瞥到了自己扣住的柔软,那是那夜逢春楼下惹了自己眼的,素白手腕和翡翠指环。 周围好不容易拾掇好的杂音又混乱了起来,秋望舒好似反应不过来似的缓缓抬起了头,撞进了一双柳叶眼中。 易君笙没有再开口唤她,只是楞楞地垂着头,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腕,眼里看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反应过来后,手中抓了好一会儿的手腕好似变成了灼人的焰火,叫秋望舒被烫到一般地即刻放开手来。 仓皇拨开了落到嘴边的乱发,秋望舒不敢看身旁的人,低头小声道:“……抱歉,我一时睡迷了。”
第030章 一抹冷香 相比秋望舒而言, 易君笙的反应就要冷静得多了。她只是无声地看了眼仓皇坐起的秋望舒,随即便不以为意地抬手抚平了袖缘,用那梦中轻唤她的声音宽慰她道:“在这荒野中难得能有半宿好眠, 丘姑娘不必为此道歉。” 正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来, 交到了秋望舒手上,轻声道:“丘姑娘先用这个吧。” 看秋望舒接过锦帕,易君笙默默站了起来,款步走到了火堆旁, 躬身往里面又加了些柴火。 直到听到火堆蹿起的“噼啪”声, 秋望舒才回过神来,有些不解地捏着手中的锦帕。 锦帕上绣有青竹叶,展开半边来看, 还能看见帕角绣的字。虽然她没细看那字,但从绣花上看就知道, 这一定是家人或者绣女精心绣的,好让她随身带着的帕子。 看了半晌,秋望舒还是松开了那帕子,只抬手用袖口缓缓擦过了脸侧。等摸到了一手湿意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梦中又哭了。 所以,易君笙才把这帕子递了过来。 身后不远处, 苏临镜和玉小茶刚刚睡下, 许是累了, 许是有同伴守夜,睡容也还算安稳。 而秋望舒对着那方手帕沉默了片刻, 还是把手帕规整地叠好,放在了膝盖上。 见秋望舒最终还是没用自己的帕子,易君笙默默偏过头去,情绪不明地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她本来不欲叫醒秋望舒的,可在坐起身准备添柴时,耳边却传来了秋望舒那声紧紧压在喉间,却仍抑制不住的痛声呓语。 她好似想要抓住什么似的,那手指无意识地屈起,最终却又小心翼翼地松开。 凑近去听,她只是在小声喃喃着不成句的字词,“濮州……”,“记得……回濮州……” 看秋望舒在梦里的这幅样子,绝望,无力,简直就跟被捕到网中垂死挣扎的鸩鸟没有什么两样。 出神地看了半晌,易君笙抿起了秀静的唇峰,伸出了手,朝她的面上而去。 指尖离脸侧还有好些距离,可是突然间,秋望舒不安地挣动了起来,她呼吸急促地将脸紧紧埋进她自己的手臂间,无助地喃喃着,蜷缩着,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了一些,扭过头将脸又再露出来。 可是这次再转过来,易君笙的视线却蓦然停在了她的下半张脸上。 方才一瞬间,秋望舒侧脸处的肌肤不易察觉地晃动了一下,露出底下的肌肤原色来,不过转眼间又恢复了原样,就好像那一眼只是易君笙的错觉。 可易君笙清楚地知道不是。她看见了秋望舒易容底下的肤色,那颜色有些苍白,像是会轻易化在这片火光里的碎琼,同她的性子一点都不符,但却叫人更好奇,好奇她若是能露出些生动的表情时,和从前还是不是一个样? 静静地看了半晌,易君笙最终还是没有上手再进几寸,背着火光,她缓缓抬手,将手掌放到秋望舒的肩膀上,轻声喊她:“醒醒,丘……朝。” 明知丘朝不是她的真名,喊了不一定有反应,但易君笙还是喊了。 僵坐在原地,秋望舒身上出的汗也被夜风吹得彻底冷了下来,但是梦中的惊惧仍然像夜间冷雾一般笼在她身上,实在是绕不脱这些情绪,她只好用指节抵住额间,自嘲地笑了一声。 自己从来不听母亲的话,所以要是母亲泉下有知,定也只剩满腔担忧和失望,哪里还愿意在梦中再同她好好说话。 将头埋进手肘间,秋望舒垂头盯着地下的枯草,将自己与外头的月光彻底隔开。 火堆旁,方才去添柴的易君笙却突然站起了身来,手上好似拿着什么东西过来了。
163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