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她想要的如此简单,事情也并不如她意。 自渡口救下的那人醒过来后, 自己身后便多了一阵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小心, 离得不远也不近。就好似在说,在秋望舒开口准许之前,她不会随意再靠近。 虽然自己一时冲动救了她, 可是自己也没打算把人救到暂住的书肆中去。 眼下都走到西市口了,眼看出了西市再过几个街口便要回到书肆了, 即使秋望舒再不想回头,也没办法再放任身后这人不管了。 像是赌气一般地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听到身后人脚步也骤然停了之后。秋望舒揪紧了衣角,只偏过一点侧脸,努力放平声音问道:“你为什么跟着我?” 话音落下,身后的人却没有马上给出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 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了她:“因为你救了我。 她语调轻缓, 嗓音清亮, 和方才濒死急喘的人判若两人。 她的话语里端的是十足十的理所当然,与秋望舒想象中的反应大不相同。 愣了一愣, 秋望舒一时想不明白这算什么回答。 因为我救了她,所以就必须帮到底么? 不可能,秋望舒撇过脸去,心中回绝道:绝对不行,自己就没听说过这般道理。 越想心里越乱,故意不看身后人的表情,秋望舒只闷声丢下一句:“那就别跟了。”就加快了脚步,故意跑进了西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 天阴,看不见太阳落山,于是早已亮起的灯笼便代替了落日向众人宣告着:伏春城的晚市,才刚刚开始。 刚冲进西市,便听到了吆喝声同夹杂着喝彩的杂耍声混杂在了一起,把四周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人来人往中,秋望舒跑过了饼摊,食铺,最后在确定了那人没有跟上来后,才慢下了脚步,走到了蒸腾着热气的馄饨摊边。 走到馄饨摊也就几步路,但秋望舒走得却没那么轻松。 那人没有再跟上来,自己明明应该松一口气才对。可是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食客,和街边收拾着店铺的商人,秋望舒心中却又有些不落忍。 这毕竟已经天都要黑了,自己把一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异乡人撇在后头,然后独个儿来吃馄饨,好像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过转念一想,西市附近多的是旅店,那人只要稍稍抬个头看看头顶的匾额,就能找到个舒坦的住处,然后再吃碗热汤面,何必一定要跟着自己。 这么想着,秋望舒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底气,是啊,连自己都顾不好的人,哪儿来的余力顾别人。 闭上眼长呼一口气,秋望舒把今日所有想过经历过的烦心事全给抛到了脑后,然后抬脚朝着正热闹的馄饨摊子走去。 这一个月来,她总来这家吃馄饨,以至于她前脚刚踏进馄饨摊,后脚老板娘就笑着问道:“一碗清汤的是吧?” 对着老板娘和善的笑容,秋望舒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随后像往常一样坐到了离老板娘最远的位置。 因为老板娘和秋臻一样会在馄饨汤里放很多芫荽,所以她才常来这个摊子。可正因如此,她才不想坐在汤锅旁边,听老板娘关切地与自己寒暄。 而且,坐在角落里的话,即使方才那人追了过来,也不一定能看得自己。 抱着这样的想法,秋望舒谨慎地缩在最里头,一直保持着低头观察过路人的姿势,直到热腾腾的馄饨被老板娘端到了自己面前,她才把眼神挪到那工艺粗糙的瓷碗上。 馄饨一端上来,她便习惯性地用瓷勺数了数,“一,二,三……”一直数到了十六,她愣了愣,然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抿住了嘴唇。 这不是因为担心老板娘缺斤少两,而是秋望舒清楚原本三文只卖十二个馄饨,可是自己每次来,老板娘都多给自己四个。 兴许是热气腾得自己眼热,兴许是今日的心酸难堪全部在此时积攒到了顶点。秋望舒舀起了一只圆鼓鼓的馄饨,眼眶却越来越红。 ……废物,没出息。 憋着一股劲,秋望舒狠狠地在心里唾弃自己。可是显然这么骂也没有用,因为即使她皱着一张脸使劲吸气,也拦不住眼里横冲直撞的东西,弄得眼前的馄饨都越发模糊了起来。 偏偏在这时,她又听到了那个她以为已经成功甩掉的声音。 “老板娘,劳烦您再来一碗馄饨。”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秋望舒心中一惊,下意识就要抬头去看,还好最后反应过来了。慌忙地揩了一把眼睛,她赶忙低头将馄饨送进了嘴里,装作没听到这人的声音。 可偏偏这人看不懂她的用意,不紧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还坦然地对老板娘说道:“和她那碗一起算。” 看了看面前的绿衫少女,又看了看仿佛没听见刚才那句话,埋头吃得正认真的秋望舒,老板娘手握汤勺,一时还有些想不通。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认识的样子,或者应该说,秋望舒看起来单方面不认识这姑娘。 不过,如果是朋友之间闹别的话,倒也不是没可能。 这么一想就想得通了,老板娘于是摇头无奈地看了一眼秋望舒,转头对面前这少女使了个眼色道:“好,快坐下吧,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在谢过老板娘后,这人果然自顾自地坐到了秋望舒对面。虽然她并不出声,但她那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眼神却时不时落到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弄得秋望舒连使勺都不安心。 将勺子捏得“喀哒喀哒”地磕着碗边,秋望舒皱着眉头,在心中暗自气道,是她自己偏要跟过来,偏要坐来同一张桌子面前的,结果这会儿又一个字都不说,那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光顾着看那个低着头的,倒是叫一旁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了。又捞了几个馄饨添到两人碗里,老板娘握着汤勺语重心长地劝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要闹成这样。” 见秋望舒还是没动作,她无奈地“哎”了一声,随即出声催促道:“快吃,吃完好好说,不行就同大娘我说说,我来听听这是怎么回事。” 这要说什么,说我们不认识,可她非得跟着我? 耐不住老板娘的热心,那人温声回道:“老板娘,我们没事,一会儿……” 听到“一会儿”三个字,秋望舒一股脑站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从口袋里摸出了十文钱来,放到案板边上,然后看也不看后面,“噌”地一下就跑出了馄饨摊子。 “哎哎——!” 秋望舒听到身后传来阵中气十足的声音,那是老板娘反应过来以后在后头喊她的声音,可是她只管跑,根本没空听老板娘回来又说了些什么。 …… 从馄饨摊到这儿,秋望舒已经带着身后的影子在街口转了两圈了,但她还是牢牢跟在自己后面,丝毫没有半点要妥协离开的意思。 终于,在第三次岔到书肆门前时,秋望舒忍无可忍,回头怒声喝道:“你——!” 可是在转过去看清她的样子后,秋望舒的眼神却楞一愣,连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早在两人你追我赶的时候,这人的碎发就被吹到了额侧,所以这会儿秋望舒眼里看到的,便不再只是被碎发遮住的半张脸,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少女。 她长得……和秋望舒所想的天差地别。 在码头时候没有细看,她原以为这人应该是一个蔫蔫的苍白样,可没想到,等着人站到了自己面前,她才发现,恰恰相反,这人长得十分出众。 尤其是兜帽下的那双眼睛。 即使灯火很暗,她也不得不承认,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很漂亮。 澄澈,明亮。像柳叶打着卷儿,用叶尖勾着要落不落的夜露。 可是这样一个人,到底是好奇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非得追到这里一探究竟。 是因为出身不错所以讲求知恩图报,还是因为日子过得太舒心了,所以好奇像自己这般苦大仇深的人。 秋望舒想不通,可是这个情形也不容她想通了。 反正自己既不图她报恩,也不乐意和这人牵扯上关系,那就没有理由再带着她兜圈子了。 焦躁地揪了揪衣角,秋望舒看着面前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人,没好气地开了口:“……你再跟下去,是要跟着我睡街口么?” 原本以为“睡街口”这三个字好歹能唬住她,结果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存心要跟自己作对,在思索了半天后,竟然十分真诚地反问道:“既然是街口,那难道就不能再多睡下一人么?” “……” 这难道是重点么? 诧异地盯着眼前的人,秋望舒一时想不明白,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听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原本今天就够糟糕了,现在还要经历这一遭,这下秋望舒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不耐烦地问道:“你既付得起船费,为什么不干脆去住旅店?” 她语气中的拒绝已经够明白的了,谁知这人听了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再一次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非要睡街口呢?” 这是什么问题,是她非要跟着自己,现在说得倒像是自己没事找事了,于是秋望舒将压着心底冒上来的火气呛声道:“与你有何干系?” “自然与我没什么关系。”这次倒是回答的爽快,没再把问题推回秋望舒身上。但很快,在答完这句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那……既然没什么关系,那我住这里,也没关系吧?” 见秋望舒的眼神由恼怒到愣怔,她于是又再放低了身段道:“我只烦你这八天。” “八天后,我便会乘船离开。” 从愣怔中回过神来,秋望舒看着这人故作可怜的模样,在心中默骂道,没用,别说八天,八个时辰都不行。 于是秋望舒收整心神冷声道:“不行,你住不惯。” 可谁知最后这句却又被她轻飘飘地堵了回来,“没住怎么知道呢?” 她的眼神清迥,好似只是诚挚发问,并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反倒叫秋望舒彻底败下阵来了。一直以来,秋望舒觉得自己虽算不上能言善辩,但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没有反驳的余地。
163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