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样做,能出气么,秋臻能回来么? 霎时间,无力感便涌上了心头,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道:“给你擦嘴吧,我不要了。” 说完,秋望舒便不管不顾地朝后退去,退了不过两步,便结实地撞到了方才拦住她的一个人。茫然地抬头望去,她好像想说抱歉的,可是在看清周遭面色紧都很张的众人时,她的话却又停在了嘴边。 是啊,秋望舒在心中黯然自嘲道,我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疯子吧。 那便当我是疯了吧。 闭上了嘴,再没有说任何一个字的力气,秋望舒低下头来,顺着给她让出的缝隙,沉默地走了出去。 眼看她走出了茶棚,身边又挡着这么多人,方才还吓得脸色发白的无赖倒来了精神,在后头边咳边骂道:“咳咳咳,有,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哪儿染来的疯病!我,碰着你真是晦气!” 虽然秋望舒下手是重了些,可这泼皮这骂得忒难听了,连周围茶客都听不下去,有的认出来她是在顾云缃书肆里打杂的孤女,便忍不住替秋望舒抱不平,在后头你一句我一句道:“闭嘴吧你”,“活该吧你就”,但这些秋望舒已经毫不在意了,她就好像失了魂一般,也不系上兜帽挡雨,就这么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茶棚,走进了雨中。 离开了茶棚后,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也没把伞,也不往檐下走,引得撑伞赶路的人频频回头。可秋望舒就跟看不见似的,只管无意识地迈着步子,累了就坐在门槛边,歇会儿了又继续走。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身边路过的人越来越多,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这样嘈杂的声音,最是能调动人心中最浮躁的思绪。 于是,在一片杂乱声中,秋望舒“嘭”的一下,猝不及防地被人撞得跌坐在地。 呆愣了半晌,直到又差点被路过的人踢到,秋望舒才惶然地抬起头来。 即使在下雨,来往的人却也络绎不绝,抹去了脸上纷乱的水渍,秋望舒默默地打量起四周来,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走到了通往南北各处的渡口边。 来往于渡口与城中的人形形色色,有搬货的脚夫,有满口粗话的船夫,有带着侍从的商客,还有……带着孩子,不知道是要回乡还是出游的母亲。 恍惚间,她听见了孩童的嬉闹声和紧随其后,没什么威慑力的呵斥声。 似乎为这熟悉的场景所动,秋望舒的睫毛抖了抖,抖下了几滴从发尖流下的雨珠。 如果,她是在想如果,那日,她和娘下了伏春山,现在又会在哪儿呢?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地窝在这伏春城中吧。 想着想着,秋望舒的神色逐渐黯淡了下来。 想这些做什么,自己如今连家都不敢回,又还能离开这伏春城,去哪儿呢? 撑着早已冻僵的手,秋望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将贴在眼前的湿发捋到了两边,便打算提脚离开这过分热闹的渡口边。 雨一直没有停,淋得她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三寸之地,于是她只能用湿透了的袖子擦过眼前,模模糊糊地朝着书肆的方向走去。 可是没走几步,却听到了前头船夫异常激动的争执声。 大概是又有人还价了吧,她这样想,总之也不是什么叫她感兴趣的事。 她现在感觉浑身都没有力气,只想回去裹着厚衣服睡上一觉,把什么都抛到脑后去。所以,她自然没有再留意身边越来越清楚的争吵声,和被围在人群中一个蜷起的身影。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着,秋望舒走出了好几步去,但是方才经过时,耳边还是隐隐听见了船夫激动的喊话声和一阵使劲压抑着的咳嗽声。 “我可没碰她啊!” “她,她是自己抽起来的!跟我可没关系!” “她一直在纠缠,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告诉她就算坐错船我也没办法给她送回去啊!” 雨声嘈杂,所以那人说的话也听不太清。走动间,秋望舒只能听到旁边围观的人细碎而尖利的声音。 “那,那你好歹赶紧把这孩子送医馆啊!” “又喘又咳的,别是要死在这里吧!” 听到“死在这里”四个字时,秋望舒下意识顿住了脚步,然后木然地朝人群围住的地方看过去。 从人群的缝隙中,她勉强看到了一个歪倒在地,似乎在挣扎着的身影。虽然只能看不清真切,可是从那蜷起的身形和露出的秀气下巴来看,分明也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 方才建议那船夫送医馆的话一出,船夫立马就变了脸,又方才的惊慌转为了现在的恼恨道:“你好心,你自己送!” 听见地上的少女开始大口喘气,他退了一步,激动道:“谁知道这是不是肺痨啊!就喊我送!” 听他不愿意将人送去大夫那儿,围观众人也立马七嘴八舌地推脱起来:“那也不关我们的事啊”,“就合该你船老大送啊!” 每个人都很有理,但是没有人敢蹲下去看看那少女的情况。 听到这里,秋望舒再不能充耳不闻了。她捏起了拳头,皱眉转过头去,拨开了最外头的人朝里望去。 人群中的绿衫少女歪倒在地,方才发出的还是咳嗽声,现在就变成了急促而尖利的喘鸣。她像是被什么憋住,又像是喘不上气来,只能屈起手指,痛苦地在地上划动着,就像是溺水之人,狂乱地寻找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而围在她身边的人,都因为害怕而犹豫着,无人敢上前。 虽然秋望舒不知道她得的是不是肺痨,又是不是什么别的病。 只是,如是自己不管的话,要不了多久,这个人也许会因为咳喘窒息而昏死过去吧。 怔怔地看着,看那少女的动作逐渐无力,秋望舒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渡口周遭是一片雾蒙蒙的白,雾气沉沉地落到那沾满了雨水的脸上,显得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毫无血色,毫无生气,任由旁人再怎么喊,都没有再回应过一个字。 像极了,娘最后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伏春山的记忆在刹那间涌入眼底,秋望舒惊恐地后退了两步,退到了人群之外去。霎时间,她的全身便发起抖来,冷汗也从背心处冒了出来,激得她忍不住大口吸起气来。 不能看了,不能再看了。 喃喃念着,她惊慌地朝后退去。 可是,等退到快看不清那少女的地方,秋望舒却又颤颤地停住了脚步。 真的要走吗? 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和娘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地躺在不属于她该在的地方么? 像被冻僵了似的,秋望舒颤抖着缓缓回看向地上的人。她只能看见了那人浸在雨中不再挣扎的手指,紧接着,就只能听到那人夹杂在急喘声中的最后一句:“冷……” 然后,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没有喘气声,没有咳嗽声,没有人群的惊叫声,渡口边,好像只剩下了密不透风的雨声,连浪打木桩的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秋望舒心里发慌。 不行,不行。 不知为何,秋望舒心中突然狂跳了起来,一声又一声,鼓动着她的手脚,叫她再不能僵立在原地! 她已经失去了母亲,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别的母亲也失去自己在远方的孩子么? 不行!得,得过去,回过去看看! 在密集而大声的催促下,秋望舒攥紧了拳头,再没有犹豫地跑了回去! “让开!” 秋望舒急躁地拨开人群,踩过脚下躁动的雨滴,几步跑到了少女倒下的地方。 秋望舒跪下时,听到了“叮当”一声脆响,似乎是她的膝盖碰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低下头去,秋望舒诧异地发现,自己膝盖旁边赫然倒着一个玉瓷瓶。 玉瓷瓶歪倒的方向,离少女那伸出的手也只有三指的距离。到这会儿,秋望舒才意识到,原来她方才伸着手是在找这罐药瓶。 吐出最后一个字后,少女便无力地垂下了头,侧趴在了地上。除了喉咙间抽气时隐隐发出的“嗬嗬”声音外,她再没有别的动静了,仿佛再过上一会儿,连呼吸的本能都会一并丧失。 不敢再多耽误,秋望舒急切抬起手中的药瓶,开始寻找药瓶开口的地方。 那药瓶不算常见,瓶顶像鸟喙一般,封口处还塞着一个玉塞。拔开木塞,里面应该就是她要的药了。 来不及多想,秋望舒立马拔出了玉塞,将瓶子推到她嘴边,催促道:“起来!” “快起来喝一口!” 可是少女的眼皮已经阖上了一半,听见她的呼喊,也只是颤颤地眨了眨眼,没有再多的回应了。 见喊不动人,于是秋望舒低下头去,托起她的后颈,用手拔开她胡乱黏在脸上的头发,凑到她耳边迭声喊道:“起来!” “你赶紧,起来喝一口!” 秋望舒越喊,她的头却越歪朝自己的手臂。感受到她越来越微弱的鼻息,秋望舒咬牙问道:“你想死在这儿么——!” 既然喊不醒,就只能强灌了。 心中一发狠,秋望舒使劲捏住了她的脸,用药瓶撬开了她的牙齿,急声大喊道:“算我求你,求你张,张嘴啊——!” 兴许是求生的本能尚存,也许是秋望舒的呼唤起了作用,她苍白的眼皮颤动了几下,随后张开了嘴,本能地发出了吸气的声音! 尝到了苦涩的药味,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紧紧地握着秋望舒的手,仰头灌下了一口药。 服下了药,她无力地仰头喘着气,但此时的喘气声已不是急促的喘鸣了,倒像是劫后余生的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秋望舒跪得腿都有些麻了,少女才掀起泛红的眼皮,转了转眼珠,缓缓打量起四周。 她眼中还带着点懵懂,但等看到托着自己的秋望舒时,她却屏住了呼吸,楞在原地,眼中渐渐涌起了复杂的情绪。 方才耳边,除了自己急促的喘声以外,她唯一能听见的就是秋望舒的声音。 虽然还没缓过神来,可是濒死的记忆却先一步涌了上来。一瞬间,后怕的眼泪便从她眼中流了下来,混在雨中一起打到了秋望舒的手上。 然后,手背上便是越来越多的眼泪,多到秋望舒几乎分辨不出来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雨了。 不知为何,秋望舒脸上也流出了眼泪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下了哽咽,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那人,颤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第022章 无奈收留 雨势渐小, 秋望舒一改方才慌乱急切的模样,沉着一张脸默默地走在回书肆的路途中。 早上茶棚中的愤怒和此时的疲惫交织在一起,牢牢地绊在她脚下, 叫她越走越沉,心绪也越加烦乱。此时此刻,秋望舒只想回到书肆里, 躺到榻上,抛下一切琐事,什么都不要再想地好好闭上眼睛。
163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