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了想,秋望舒哪是这么容易放弃的姑娘呢,于是她费力抬起另一只手来,揪住秋望舒的脸颊,假装凶狠道:“你要是骗你娘,还想着今日伏春山之事,那你娘我就是从地下钻出来,都要给你打乖。” 她就这么笃定她坚持不到山下,一定要把自己先丢下么,再也憋不住喉中的哽咽,秋望舒崩溃地哀求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说这句话!” 说完这句,秋臻便失了那股方才攒聚起来的力气。她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这路也越来越长。 无言走了许久,终于,秋望舒从树木缝隙间,瞥到了几点镇上的灯火烛光。于是她惊喜地转过头去对她娘说道:“娘,我看到镇上的灯了!你再坚持会儿,我们去看大夫,看了大夫就好了!” 讲到这句时,话语里只剩慌张和恳求了。 而秋臻的眼皮越来越厚,眼前也越来越黑。她感觉到热度逐渐从身体里流失,同样流失的,大概还有自己的知觉。可她还在强撑着,因为她也怕如果自己在这里闭上眼,秋望舒会不会走不到山下。 鼻间呼出的气已如游丝,秋臻缓缓回道:“好……” 听到了秋臻这句回答,秋望舒终于露出一个笑来,她也学秋臻以前哄她那样,温声对秋臻说:“好,那娘你别睡,你跟我说说话!” “说什么……” 秋望舒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拣着开心的事说,“你记得之前,家里没种石榴树的时候,我去摘盛奶奶家的石榴,结果掉下来的事么?” “记得……你嫌丢脸,连哭都不愿意哭,一路光捂着脸不说话……”秋臻说着,可是脸上已经连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秋望舒假意埋怨道:“谁让你到处跟人家说,说就算了,你还笑。” 听着她话中的嗔怪,秋臻小声呢喃着:“别人也笑了,怎么就光记我的仇……” 不是记仇,秋望舒心想,“是因为我是知道你爱吃石榴,我才去给你摘的!” “哦,是啊……我们阿望最好了……”秋臻说着,气息越来越弱,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呕出来的血和流出来的泪了,只有头渐渐朝秋望舒脖子上歪倒过去。 秋望舒还没有察觉,她怕秋臻睡过去,还在一个劲地讲着,“娘,等你好起来。我在院子里再给你种一颗石榴树。” “到时候一棵摘了吃,一棵摘了给你酿酒,还能送给盛奶奶,华南姐和小泉姐。” “我们就好好在镇上,你看着我练剑、读书。” 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是想起秋臻做的,连盐巴和酱油都懒得放的饭。于是她囫囵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雨水,笑着对耳边的秋臻说:“我还能做饭,我做饭肯定比你好吃,你做的面条馄饨,我去河边舀一碗水都比你那汤有料。” “你说是吧,娘?” 可是雨势太大了,她仔细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秋臻的回音,哪怕是一丝气声。 笑容僵在了脸上,秋望舒颤声唤了一声:“娘?” 依旧是没人应答,心中好似被冷风穿过一般空冷。她迟疑地转过点头去,不敢看个全,只敢看着秋臻已然失去血色的嘴唇,轻声问:“娘,你回我一句吧。” 耳边已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秋望舒的泪意再憋不住,她哭了出来。可是这哭也不敢大声哭,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大概已经失去了至亲之人的安慰与庇护。 想起秋臻信誓旦旦的那句“我即使一人,也绝不会输给他们!”,秋望舒张开了嘴,放任着喉咙中止不住的抽噎,恨声道:“娘,你又骗了我……” 可是耳边只有凄风苦雨,再没有人会回答她了。
第021章 渡口相救 伏春城的雨一直下到了初秋。 入了秋,凉风钻过枝叶间,城中银杏被秋雨纷纷打落。 而在被黄叶簇拥的告示牌下,有一人身着披风默默站在寒凉细雨中。那披风于她来说是大了许多,如蔽日乌云一般罩住了她,只漏出那垂在肩上的一角白色发带。 她不撑伞也不挪步,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榜上的布告,一声也不出。 “更星剑秋臻,盗剑册而叛武林,青临门必决之而取剑册。” 张贴上已有个把月,再加上雨水侵扰,这白纸上早已晕开了墨渍,岌岌可危地挂在板上。可即便如此,在布告的左下方,那独属于青临门的观叶花烛的章印却十分清晰。 看了半晌,那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抬手伸向了布告。只听“唰啦——”一声,她二话不说地就将白纸整张撕了下来。 按说要是跟这秋臻有过节,那撕下来后不得心里舒服点么,可她却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是奇怪得很。 这人的动静,全部落入了身后茶棚中歇脚的闲汉眼中。百无聊赖地看着转身准备离去的人,闲汉脸上冒出了讥讽之色来。 这人身量不高,衣服松松垮垮的,分明就是住在顾云缃那泼妇店里的小孩。可你说这下雨天,一个孩子平白无故地跑到这儿撕纸干嘛?总不能是闲的吧? 于是,带着浓重的好奇,他提高了音调,朝那孩子喊道:“诶,小孩儿,无缘无故地,你撕它干嘛?” 上下打量了一遍这穿着寒碜的小孩,闲汉又继续取笑道:“难不成,你跟这反贼有什么关系?” 闻言,那本来已闷头走出两步的孩子顿住了脚步,恍恍惚惚地回过头来。这会儿才看清,那小孩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原本漆亮的眼睛也失了光彩,只知道转动眼球木楞地看过来。 此人正是那日独自走下伏春山的秋望舒,那夜她晕倒在医馆门口,再醒来时,才得知秋臻已从七侠之首沦为正道反贼,而自己也成了让人怜悯的失恃之孤。 那一日,不知为什么,那人在拿走剑册,带走庙外的李慕舸后,并没有将母亲的宝剑一并带走。 于是,秋望舒在坟前跪了一宿,最终只拿走了秋臻的剑和那条绣着石榴花的发带。 她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去找青临门,甚至,都没有联系同在中都的华南姐和小泉姐。 因为即使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希望她们对自己露出同情的表情。 所以在将秋臻掩埋下葬后,她便如幽魂一般在伏春城游荡着,直到半月前,书肆的老板娘顾云缃可怜她,留她在店里做些杂活儿。于是她将伏春山的事全部咽下,将更星剑悄悄藏在库房房梁上,装作一个寻常少女的样子,在书肆中帮忙看店和跑腿。 这一个月来,冷雨连连,秋蝉哀鸣。即使用被褥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可秋望舒还是一夜又一夜地受困于这残败风雨声中。 今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既然又早早被檐外雨漏声吵醒,她便干脆披上了披风,系紧了兜帽,去秋臻坟前又消磨了个半日。 不用开店时,她会跑去城外看秋臻。因为不信什么上供祭祀之说,所以每次都是空着手去,呆坐个半天又空着手回来。 时间一久,就有嘴闲之人说她是犯了癔症,甚至有人说她是得了疯病。这些她都清楚,但她不在乎。包括今天遇到的闲汉,也跟那些人一样想拿自己的的沉默来当消遣。虽然明知这一点,明知道跟这人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是在听到他问起这张纸片时,秋望舒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动了动干裂出血的嘴唇,执着地反驳道:“……她不是反贼。” 嘿,这倒有意思了。闻言,那无赖咧开一口黄牙,嬉皮笑脸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说着还嫌不够似的摆起手来,继续取笑道:“就听了点书,就成什么追随者了?” 攥紧了手中的纸张,秋望舒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问道:“那你们又清楚什么,不过就凭一张纸。” 闻言,无赖哈哈大笑道:“要清楚什么……谁管他谁生谁死,谁正谁反,我们不过看个乐呵罢了。” 说到这会儿,他已经确定了秋望舒就是在书肆中帮忙的伙计了。于是,他便更放肆了。拿准了秋望舒在这城中孤身一人,他毫不顾忌地扬起手来,做出撕纸的动作,颇为下流地嚷道:“撕吧,撕吧,撕回家给那书肆里的泼妇擦脚去!” 说完,他似乎从自己的污言秽语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似的,将茶碗狠狠砸在桌子上,便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话过分了,叫周遭路过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有的好奇地看着没有反应的秋望舒,有的颇为嫌恶地看着那无赖。可谁知,还没看清秋望舒的表情呢,变故就突然发生了! 在无赖放肆的笑声中,秋望舒“噌”地一下突然暴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茶棚中,使劲了全力一把将这无赖狠狠推到了地上! 不是都说她撒癔症么,那她就干脆将这名头坐实了! 用尽了全身的力劲,秋望舒狠狠地将那纸塞进了无赖的嘴里,并用两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下巴,让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掐着他,就好像在掐着那杀死母亲的人。耳边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蛊惑着她:“杀了他,杀了他,他和青临门的人没有什么两样,都该死!”于是,在那一声声的催促下,秋望舒失去了理智,虎口越收越紧,几乎将她那日所有的无力与怨恨全部发泄了出来。 她恨李慕舸,恨野心勃勃的青临门,恨最后杀死秋臻的那个人,但最恨的还是那日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秋望舒此时已然看不清眼前人是谁了,甚至一只手朝下挪到了这无赖的脖子中间。感受到掐住自己脖子的一股狠劲,这无赖惊慌地朝锢着自己的秋望舒看去,却只能看到她此时狰狞的面目,和一双红得好似恶鬼罗刹的眼睛! 大概是被秋望舒的样子吓蒙了,这无赖这会儿居然忘了自己明明可以掰过一个没自己高的小孩,于是他只能干瞪着眼睛,摇晃着头对着四周惊恐地大叫求助着:“唔嗯,唔唔唔唔————!” 秋望舒使出的力气越来越大,不知是下巴快要脱臼还是真要没气了,这无赖几乎翻起了白眼来。到了这时候,周围茶棚里的人才意识到这不是寻常打闹,秋望舒是真的要掐死这个无赖。 生怕出事,周围茶客和小二也赶紧围聚过来,你一下我一下地想要拉开秋望舒。四周一时吵闹得很,有人在劝她放手,有人大喊着赶紧把那无赖往后拽。 在一片混乱中,只有秋望舒茫然地任人拉扯着,木楞地看着在自己手下挣扎的人,然后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做一点意思也没有。 恢复了一点理智,她木然地放开了手,眼神飘向了人群之后,那只露出一角的伏春山。 那夜,那人腰间挂着一只孔明锁,一剑穿心,杀死了母亲,可自己现在掐住的并不是那人啊。 自己现在这样是在做什么呢,是因为不敢面对那个根本无能为力的自己,所以对着无关紧要的人出气么?
163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