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秋望舒一丝斗嘴的余地,秋臻眼珠一转,先发制人地拿走了秋望舒手中的水囊,理直气壮道:“好了,拿水囊来,我再给你灌满。” 可突然,秋臻蹲下的身影却猛地一僵。 低头屏息盯住水桶,秋臻生怕是自己看错了,不然既无风也无人晃动水桶,那为什么在这早已平放许久的水桶中,却突然晃起了层层微波。 将火折子伸得离水桶更近,秋臻的眼神也越发戒备了起来。随着她头越来越低,水桶边颤巍巍抖动起的水珠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滴答——”一声,那挂在木桶边缘的水珠终于再坚持不住,在寂静的夜中直直砸到了地上。而秋臻也在这一刻,灵敏地捕捉到了远处非常微弱,却十分急促的马蹄音。 马蹄声离她们已不足十里。而她们离下山,仍有足足要用一夜来赶的路! 况且,秋臻十分清楚,李慕舸这次绝不会给自己离开濮州,不,甚至说是,离开伏春山的机会。 将水囊捏得“滋滋”作响,秋臻猛然站起来,神色凛厉地盯住了脚下的地面。 躲了十年,既然这一次注定躲不过,那不如…… 见秋臻对着一桶水发了半天愣,秋望舒只觉得心有古怪。秋臻平日里雷厉风行,绝不是做一半便走神的人。于是她眯起眼来,好奇地看向秋臻的方向,出声喊了一声:“娘?怎么了?” 听到她这一声唤,秋臻回过神来,赶忙拧紧了水囊,装作没事发生一般,回头答道:“没事。” 敏锐地察觉到了秋臻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秋望舒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一股不详的预感直直涌上了心头。 不可能没事,娘方才到底在那井边察觉到了什么? 是路线有变,还是……追杀她们的人已经逼近到了连秋臻都没想到的地步。 而对面呢,秋臻一看秋望舒眼睛,就知道她没有信自己的话。叹了一口气,秋臻抬起手来安抚性地拍了拍秋望舒的肩,搭在肩上的食指朝前指向了偏殿迦蓝殿的台阶,随口道:“走,去偏殿看看。” 说完,见秋望舒还站在原地担心地望着自己,秋臻于是抿起了嘴角,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随后掏出了最后一支火折子晃了晃,示意她道:“我的火折子快用完了。” “我去偏殿看看,说不定……能顺两支蜡烛呢。” 没有火折子,又要怎么点蜡烛。紧紧盯住秋臻的眼睛,秋望舒一边探查着里头掩盖住的意图,一边怀疑地问道:“只是拿蜡烛么?” 闻言,秋臻没有丝毫停顿,不假思索地回道:“啊” 敷衍完这句,还侧过脸来调侃道:“不然再给你带个木鱼?” 迦蓝殿中供的自然是迦蓝菩萨,神相下蒲团歪倒,侧面还孤零零地支着一个颇有些尺寸的功德箱。迦蓝菩萨手持金刚杵, 神像手持金刚杵,半身皆隐匿在黑夜中,只有一双威严如雷火的眼睛分外清楚。感觉好似被瞪了一眼,秋望舒“嘶——”地倒抽了一小口凉气,随即马上移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却发现方才还站在自己旁边的秋臻不知何时已不知踪迹。 左右看了看,还没开口喊娘呢,就听到了神像侧边传来“丁零当啷”的,像开锁一样的声音。 不知道秋臻在搞什么名堂,秋望舒好奇地挪过去,然后就发现了蹲在功德箱后头默默捣鼓的秋臻。 “咔哒—”一声,在秋望舒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秋臻堂而皇之地撬开了闲置已久的功德箱。 虽然寺庙早已空无一人,但显然还是有些路过的旅人顺手捐了些功德。眼看里头滚下一串铜钱来,秋望舒震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这就缺德了吧!” 不至于吧,秋臻不是说她有的是钱么,怎么,怎么连人家捐功德的铜钱都要啊。一步冲过去制止住了秋臻伸向铜钱的魔手,秋望舒面红耳赤地呵斥道:“这一路风餐露宿的哪至于就把钱花光了……!” 可是还没听到秋臻的回答,下一瞬,秋望舒便感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朝前推去,径直推到了功德箱里! 手肘砸到了木箱,一阵酸麻窜上手臂,秋望舒都来不及痛呼,马上又感觉到秋臻伸手,一言不发地在自己腹上点了一点。 她点下这一处后,自己立刻全身僵直,除了脸部以外都再动弹不得。 娘,点了自己的穴道? 眼珠不停地颤动着,秋望舒在心中迭声地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突发如此变故? 见秋臻还不就此作罢,还要伸手再搭上自己的脖颈,秋望舒瞪大了眼睛,惊恐地喊了一声:“娘!” 她已经点得自己不能动弹,还要如何,要她昏睡过去么。心中虽然慌乱不安,但是大抵是因四肢不能动,此刻她的神思竟异常得清明了起来。她十分清楚秋臻不会害她,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秋臻要把自己藏在这里,独自去了结她的恩怨。 秋臻低着头,半张脸都隐匿在了黑暗中,看不清她面上神色。但显然方才秋望舒惊呼的一声,叫她停下了动作。 心中已经清楚秋臻要去做什么,可是秋望舒还是不敢相信,她咽下了一口气,颤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见秋臻不出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秋望舒迟疑地张了张嘴,向秋臻确认道:“……娘,是不是他们追上来了?” “那你,我,我们,我们不能一起朝林子里跑么。” “或者一起躲在这里头啊。”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秋臻会有什么反应,秋望舒只能慌不择言地说个不停,“话本里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他们应该也以为我们拼命地往山下逃,也想不到你我一起躲在这里的。” “或者,总有我,总有我能帮你的地方吧” 说到最后,话音里已带上了哭腔。昏暗的偏殿中,秋臻低下的面庞前,只能听到秋望舒近乎哽咽的祈求:“……求你了,你别留我一个在这儿……!” 听着她惊慌失措的祈求,秋臻垂在身前的手不由地抖了几下。“求你了”这三个,阿望经常挂在嘴边,有时是撒娇,有时是故作凶恶的威胁,但今日这般带着哭声的恳求,还是头一回。 心乱如麻间,秋臻抿直了嘴,缓缓抬起了手,伸向了女儿的脸侧。 秋臻的手心凉得像那井水一样,但秋望舒却忍住了颤抖,直视着秋臻的眼睛,企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回心转意。 手指为她拨开了粘在嘴边的乱发,秋望舒好似看到了一丝期望,于是她攒起一个勉强的笑,轻轻喊了一声:“娘” 可是下一瞬,她便感觉到秋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颈后,没有犹豫地并指点了一点。 笑容消失在了脸上,秋望舒一动不动地坐在功德箱中,她拼命张了张口,可是喉咙里除了嘶哑轻微的气声外,再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阿望求她,她一向舍不得不答应,但唯独这一次不能行。李慕舸,即使十年前被她废去右臂,却能屡次突破,已不可以当日而语。弃剑而用改用蛊心南萧,即使她这十年并未真正放下更星剑,也只有五成的胜算。 但即使只有五成的胜算,她不会将自己剑囊中的剑册交给李慕舸,就像即使十年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在落霞坡捡起这本剑册。毕竟除了她这一介无心散人,还有谁能厚着脸皮守着这剑册一走了之呢。 若只她一人,便拔了剑,像从前习惯的那样去搏一个五成的胜算。可今日不同,还要五成来保证,即使今日落到了最糟的结果,阿望,也能活着离开此处! 她得出去给自己和阿望,搏一个活路! 这样想着,秋臻张了张口,转了转眼睛,又想看,又不敢看地望向了女儿。 而阿望的样子比她想象中的更令她心疼。其实这会儿本来应该什么都看不清,庙中昏暗,还有她的身影挡着,可她却觉得眼前分明能看清那双惊怒的眼睛,还有……无法控制淌了满脸的眼泪。 明知道阿望发不出声音来,可秋臻还是轻轻地捂住了女儿的嘴巴,看着她的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费劲发出声音:“嘘——,嘘——” 感觉到秋望舒停下了动作,秋臻撤开了手,用拇指帮她擦去了眼泪,努力平复着喉中哽咽,眯着眼柔声哄道:“娘知道,知道的。” 怎么会不知道,以前有人在饭馆嚼她的舌根,阿望趁她不注意爬上桌子,吭哧一下就把人给打了,打完后还撇着嘴,任对面怎么骂她都不说一个字。想到当时的情景,秋臻面上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娘知道,知道阿望聪明,知道阿望也想护着我。” “但不是现在。” 不知为何想起了她在客栈拔剑那日阿望期待又惊喜的眼神,秋臻话音一转,笑道:“而且,我不是还欠你把剑么。” “娘不骗你,等娘了了这破事,便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买个小院子,我亲手教你学剑,再给你买把比更星,还要好上千倍的剑。” 解开了她的穴道,秋臻倾身向前,半是心疼半是讨好地问道:“行么?” 方才还在哑声吼着,穴道甫一解开,秋望舒便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得颧骨上红遍一片,她却马上抬头,生怕秋臻下一秒就踏出门似的反驳道:“不行——!” 咬住了牙关,秋望舒恨声喝问道:“娘!你要我看着你去送死吗!” 她这般怒叫着,一张脸上满是青白,眼眶却红得吓人。被秋望舒的样子搅乱了心神,秋臻一时竟然楞在了原地。 见她又没有反应,秋望舒心中更是惊慌,此刻她就像一头走投无路还要逞强呲牙的小兽一般,嘶声吼道:“你说话!” 沉默地放下了搭在女儿肩膀上的手,半晌后,秋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自嘲道:“你就这么低看你娘?” “我便是只一人,也不会输给他们。” 说完这句话后,秋臻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随即再次毫不留情地封上了她的哑门穴。 这次,顾不上再去细想秋臻点穴的动作,秋望舒只能惊慌地盯着秋臻,看她抬手敲了敲背后的剑鞘,随即缓缓抽出了更星剑。剑身擦过剑鞘,却好似划过她的心底,叫夜风灌了进去,只一瞬间,方寸间便如隆冬坚冰般寒凉一片。 可秋臻却没再回头看女儿的表情。并指擦过剑锋,她背过身去挽出一个剑花,平静地说道:“不是说喜欢我的剑么,那你且在这听听,这更星剑鸣的声音。” 说完,秋臻没再停留,右手持剑,朝门槛外走去。 檐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压得更低了,将月光遮了个遍,只剩下一片暗得令人心惊的墨色。眼看夜黑得连秋臻的影子都照不清,可她却浑然不觉地往外走。不知为何,秋望舒心中此时只有一种预感,秋臻只要踏出这个门槛后,就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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