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在一旁替颜夫人哭天抢地,丁凌泉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表情。 掌门最终还是没有来,在听到孩子也没了的消息后,足足过了三日才叫人送来了还算丰厚的帛金。 顺便大发慈悲地告诉丁凌泉,这个院子,她还是可以一直住下去。 秋臻那日看过那个男婴,虽然和寻常婴儿比起来是虚弱了些,却也不可能会在诞生几日后的夜里便突然没了声息。 看着自那日起便一言不发的师妹,秋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她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提。 又是过了两个梅雨季,丁凌泉似乎已经从丧母之事中缓了过来,但中都的局势却愈发水深火热。 紫云剑派掌门一病不起,整个中都唯青临门马首是瞻。 在这一年,秋臻收到了掌门的急召,秘密回到了紫云剑派。 大抵是只剩最后几口气,周自衡也不想再和自己这个一手教出的徒弟怄气了。 “秋臻” 声音散得听不出丝毫当年的威风,周自衡用昏沉的意识缓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一册《息缘剑法》。” 此话如惊雷落地,叫院中都起了些草木的动静。 教她十余载,即便秋臻掩饰得再好,周自衡又怎会看不出秋臻的眼神。 “我不要你交出来。” “现在交出来,除了能让我紫云剑派成为众矢之的外,还能有什么好处?” “我是想要你,带着这册剑法,回到紫云剑派。” 长叹一口浊气,周自衡眯起了眼睛,自嘲道:“跟你怄气怄了十年,到头来,竟还找不到一个能比过你的人。” “算我白活这大半辈子。” 昏暗的室光中,周自衡在叹息中睡去。 他的精神不济,讲不了几句话便要睡上一会儿,更别提今天,见到了让自己久久不能释怀的徒儿。 规律的呼吸声中,他似乎已经放下了,但秋臻心里却迟迟下不了决定。 …… 半个时辰后,周自衡醒来,秋臻也在一片沉默中离开了师父的院子。 她本欲去寻刚回派中的丁凌泉,却不想一转头竟在院外,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她在树下背光而立,手指轻轻搭在树上,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者也可以说,从颜夫人离开那一年起,即便丁凌泉年年都来给阿望过生辰,可是秋臻却觉得逐渐要看不清自己的小师妹了。 走到沙沙作响的树下,秋臻没有喊她,只是停住了脚步。 当年丁凌泉的轻功还是三脚猫功夫的时候,秋臻就是带着她从这棵树上翻出门派,去逛夜市,去尝小吃的。 指腹擦过树身,秋臻听到沉默良久的丁凌泉问自己:“师姐,你说当时,真的没有任何法子能救我娘么?” 疑心丁凌泉方才听到了周自衡的话语,秋臻默了默,没有正面回答:“为何现在突然问起这件事情?” 秋臻心中有愧,但没有悔。她不能用《息缘剑法》来救颜夫人是因为,这本剑法从来不能真正地救回任何一个人。 当年施遇迟为了剑法而接近她,最后落得一个被剑法反噬,被自己一剑穿心的下场。 而她不愿让自己或者丁凌泉落到这般境地。 话音落下后,丁凌泉很久没有接话。 有山风穿堂而过,吹动了丁凌泉的头发。看不清她被遮住的表情,只能听见她释怀一般地轻笑道:“大概是我娘忌辰将至,所以我突然想起来了吧。” 还不待秋臻细问,丁凌泉便又转过头来。将被吹乱些许的头发整齐,她抬眼看向秋臻:“无事,师姐。” “我送你下山。” 说罢,便如往日一般走到与秋臻并肩之处,意欲将自己的师姐送到山门外。 丁凌泉如往日一样站在秋臻身边,可秋臻却不知道该如何侧过脸去像往常一样轻松话别,正如秋臻不知道,这是丁凌泉最后一次以师妹的身份去送她的师姐。 彼年立夏,中都武林动荡不堪,丁凌泉为避门派内斗外出修练,而青临门也在彼时接到了一封密信。 两个月后,立秋未至,李慕舸夜上伏春山,此后十年,江湖上彻底不见更星剑。
第137章 梦中梦中 一片黑暗中, 秋望舒什么也听不见,什么看不清,只是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往前走, 走入未知的黑暗深处。 身边甚至没有风划过,留在她指缝中的,也只有没有尽头的暗色。 不知道走了多久, 秋望舒突然听见了身后响起了微弱的动静。一开始是隐约的人声,渐渐地,她听到了车马碾过碎石的声音,最后出现在她耳边的, 是一声陌生又熟悉的呼唤。 一个熟悉到让她立刻顿住, 不能再往前一步的声音。 “阿望,愣什么神呢?” 全身如遭雷击般僵硬,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出现在秋望舒眼前的,却是那个身着干练蓝衫, 用白色发带松松挽髻的身影。 她看起来和当年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袖子随性地挽到手肘,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只是眼尾不知何时多了几道细纹。 看着早已超过自己半个头的秋望舒,秋臻面上也没有半点疑惑,只是在注意到秋望舒空空如也的掌心时,好笑地问道:“不是说把东西落在客栈要回去取么?你这是取了个什么回来?西北风?” 眼前的景象十分熟悉, 有高楼, 有数不清的客栈, 旁边的小摊上还摆着滚圆的荷花酥。 她和秋臻此时分明身处中都的街巷之中。 可是,秋臻不是早就离开自己了么? 而自己在不久前好像还…… 想到这里的时候, 秋望舒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鸣,像是要阻止她继续想下去一般,那尖鸣几乎刺破她的耳朵,让她根本不能再去回想。 耳边的尖鸣痛得她弯下腰去,可她又怕自己若真的低下头去,好不容易见到的秋臻又会马上消失在自己眼前。 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来,一步步地朝秋臻挪去,“娘……?” 她想伸手去拉秋臻的袖子,可是手却颤抖得停不下来。 如果秋臻会像梦里一样,一碰就烟消云散怎么办。 鼓起勇气走到了秋臻面前,秋望舒颤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注意到女儿的异样,秋臻先一步拉过了秋望舒,熟练地替她整理起微乱的头发。 “这不是刚给你华南姐过完生辰,准备明早一早就走么,你这是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口,秋臻就被腰间猛然抱紧的力道给撞得差点往后跌去。 虽说秋望舒小时候喜欢黏着自己,但这都多大了,怎么突然在街上就撒起娇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 不明所以地任秋望舒抱着,秋臻诧异地询问道:“遇到什么人了么?” 秋望舒不答,只是把秋臻抱得更紧了。 “到底怎么了?” 想把秋望舒的脸从自己怀里抬起,可是抬了半天是半点没抬动。 街上有人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秋臻虽然不是很在意,但她知道秋望舒脸皮薄,要是继续这么抱下去,一会儿反应过来估计又要自己哄好一会儿了。于是她好笑地凑到秋望舒耳边,故作严肃地问:“秋望舒,你还记不记得你今年多大了?害不害臊啊?” 声音闷得似乎染上了哭腔,过了好一会儿秋望舒才缓缓答道:“……可是我很想你。” 听了这话秋臻更是瞪大了眼睛,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试了试秋望舒的额温道:“去趟医馆吧还是。” 腰间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怕秋臻离开一般越抱越紧,秋臻又担心又好笑,只能回抱住秋望舒,放软了声音道:“怎么了你,你娘不是就在这里么?” 秋望舒的身边是让她不愿松手的温度,耳边是最久违的声音,所以她听不见南溪镇的北风呼号,也听不见继明山庄里玉小茶那早已嘶哑的哭腔。 “别埋!” 固执地趴在崭新的木棺上,玉小茶胡乱地挥着双手,不让其他人给林恣慕盖上棺盖。 棺中人被打理的和往日一样齐整,是花又宵她们给她好好梳妆过了。 玉小茶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死后并不是传说中的骇人的青白,而是一种沉闷到底的枯黄。 那双永远带着锐劲的眼睛闭上了,她们也没有机会再听到林恣慕那些气人的话了。 害怕眼泪滴到林恣慕的脸上,玉小茶偏头固执地喊着:“她爱干净,土里那么脏她一定会生气的!” “而且” 想到了自那日后便昏迷不醒的秋望舒,玉小茶抹了一把早已被袖子擦红的面庞,声音破碎得不成句:“而且阿望还没醒,还没看见她最后一眼……” 因为这几日的操劳,李砚青累得只能坐在轮椅上,示意其他人不用再劝了,李砚青默默开口道:“小玉姑娘,三天了,该送林姑娘走了。” “可是,可她也不想被埋在这里啊” 即便要下葬,林恣慕也不应该孤零零地葬在异乡。 “我们不应该把她送回百影门么?” 声音中带着不知道该对谁说的祈求,玉小茶蜷缩起来,委屈地捂住了脸:“不应该送她……回家么?” 强忍喉中的哽咽,苏临镜再也忍不下去了,她半跪在地,将玉小茶揽进怀里,哑声向她承诺道:“我们会送她回家的,一定会的。” 她会把林恣慕送回百影门的,她相信秋望舒醒来后,也一定会振作起来,把林恣慕送回百影门的。 似乎是感应到了玉小茶的心绪,在梦中的秋望舒也觉得心中十分不安,似乎自己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忘了去做,但是她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一边是空落落的不安,一边是好不容易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秋臻。 秋望舒已是不愿再去做抉择,也不愿再追究其中的虚实,只想珍惜眼前的每一刻,来多看一眼秋臻。 她似乎忘了离开濮州以后所有的事情,忘了自己背上没有背着更星剑,也忘了自己一路走来所有的人,只是顺从地跟着秋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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