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传来几声闷笑,易君笙听到他似叹似嘲地开了口:“这股劲,是云照雪的徒儿。” 似乎想明白了易君笙来到此处的契机,斯玉声抬起头来,面上的怒气逐渐退去,他笃定地吐出了一句:“你找到你师君的踪迹了。” 易君笙蛰伏这些年,任凭那无力无能的传言传遍了中原,为的不就是掩人耳目,专心寻找云照雪踪迹么? 如今她不再遮掩自己的功力和野心,那这不就说明她已找到了云照雪,并且将云照雪送到了她不用顾忌的安全之处么? 云照雪与他的的最后一面充斥着仇怨与鲜血,可是今日易君笙一袭绿衫,身披月光,倒叫斯玉声想起了曾经让他一直追逐的,从不妥协的云照雪。 这些年来,他沉迷酒中,却未曾有一日能忘记心中之愧。如果当年他没有因为嫉妒而拦下阿曼苏,兴许云照雪就不会失踪五年之久,而他的父亲也不会在失去武功后郁郁而终。 一声终于卸下伪装的叹息在室内响起,“当年,是我走错了一步。” 如水的月光在斯玉声的眼中投下一片清辉,斯玉声开口,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再回避地问道:“那如今便由你告诉我,告水山庄想要我如何补上当年那一步?” …… 另一边,秋望舒一行人也终于在长途跋涉之后来到了濮州。 即便是深冬,聆松镇内仍是满眼葱郁。在绕过一个又一个晾晒谷物,捶打衣服的人家后,秋望舒牵着马,带着身后的三人,停在了一座有些破旧的小院门口。 门锁已脱落,门上的颜色也已完全看不出原样,但是在秋望舒推开院门后,院中的陈设却不如众人想象一般的破败杂乱,反而却像有人长居一般整齐干净。 秋望舒推门的动作熟稔又自然,但是推开门后,却又像是胆怯到了极点似的连一步都不敢迈进去 原本有些疑惑秋望舒的异样,可是在注意到院中挺立的石榴树,还有墙上划着像记录身高一样的划线后,林恣慕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 秋望舒知道她要问什么,秋望舒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处是何处。 没有结果的石榴树,和墙根下落满灰尘的酒坛。 这是榴花小院,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也是秋臻曾许诺过,却没有再和她一起回来的家。 “这是我的家。”她说。 “是十年前,我和我娘的家。” 兴许是几人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居民,也兴许是马儿的气味惊动了守门的小狗。 在秋望舒话音落下之时,旁边竟响起了一阵异常响亮的犬吠声。 而在这扰人清静的犬吠声中,又传来一阵蹒跚的脚步声。 “阿望……?” 一个颤抖又苍老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秋望舒的身形一滞,听见了一句已有十年没有听到过的:“是阿望回来了么?” 那是盛婆婆的声音,曾经在无数个秋臻外出的日子里,就是盛婆婆替秋臻照顾着她,站在门槛上眺望着带着满头大汗往回跑的她。 如今,那声音未曾改变,可是话音中的迟疑却昭示着一道无法跨过的鸿沟。 拂面而过的风里是深冬的冷肃,但秋望舒眼中却有着难以言明的热烫。 缓缓转过身,秋望舒站在门槛边,对着台阶下那佝偻了不少的身影,郑重地回道:“嗯,盛婆婆,是阿望回来了。”
第129章 细雪 回到榴花小院的第二天, 虽然出着太阳,但天却愈来愈冷,秋望舒多添了一件外袍, 提着一壶酒来到了聆松镇的山上。 十岁的她没有能力替秋臻好好挑一处埋骨之地,后来等她已经长到比秋臻还高的时候,她才回了一趟伏春城, 将秋臻的遗骨带回了家。 那时伏春城没有下雨,于是她在重新敛好秋臻的尸骨后,又绕去当年收留她的书肆中,悄悄放下了一笔钱和一封简信。 信里写的, 是当年没有留给收留她的顾云缃抱歉和告别。 因为无人照拂, 坟头落满了枯叶,而在枯叶之上,静立着一个灰尘遍布的木牌, 用手指轻轻擦过,才露出上面写着的“秋月”二字。当年她不敢留下秋臻这个名字, 所以除她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清楚,曾经的七侠之首如今就这样用一个假名埋在不知名的山中。 飞尘沐着日光萦绕在秋望舒周身,恍惚间,竟让秋望舒想起了幼时的午后。那时,秋臻坐在凳子上费力地剥着石榴,一边剥,一边往她嘴里塞, 而她则张着嘴靠着秋臻昏昏欲睡。 多年未归, 秋望舒原本以为自己会有说不完的话的, 可是被这日头照着,她的思绪又都被打散了。 她该是有许多要和秋臻说的, 她想问问秋臻当日是不是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是丁凌泉,她也想问问秋臻,既然都猜到了,难道就不恨丁凌泉的背叛么? 可其实她也知道答案。比起错愕和仇恨,秋臻更害怕来日的自己要去面对这一份真相。 秋臻逃了十年,最后并没有换来一份期待中的安宁。而她和秋臻不一样,她从离开伏春城的那一天起,就做出了违背秋臻意愿的选择。 将那壶中的石榴酒盛出了一盏,秋望舒蹲下,将酒盏安静地放在了秋臻的墓前。 她想,秋臻会不会责怪她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责备之余,她也希望秋臻能看到,她已经很久不会再做噩梦了,如今她也不是一人独行了。 她的身边,有她的同伴,有她的挚友。 还有……她要携手一生之人。 凝视着“秋月”二字良久后,秋望舒终于张开了口,“娘,明年开春我再陪你一起喝上一口石榴酒。” “到时候……我也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上一面。” 下山的时候,刮起了大风,钻进袖口的风也突然冷得刺骨,方才的晴日被浓云所掩,却并没有化作一场冬雨,而是化作了不甚显眼的白,在暖冬常眷的聆松镇落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走到门口的时候,秋望舒便听到了玉小茶震惊的声音,“这什么,是檐上那鸟不老实?” 话音落下,就听到苏临镜有些无奈又好笑的声音,“……小玉,这应该是雪。” “哦哦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 玉小茶回过神来的惊呼和秋望舒轻悄的脚步形成了鲜明对比,“啊雪—?” “真的是雪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下雪!” 玉小茶久居南兰章,自然是没见过雪,但其实秋望舒也没有见过几次。 将酒壶放在脚边,秋望舒站在墙边抬头,伸出手去接那细密的白雪。雪太细了,只有落在袖子上时才白得分明。 细雪落在掌心,带来些许凉意,可是等雪化在手上后,掌心中却又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暖意。倒叫她另一个人试探着浸入自己掌心的温热。 秋望舒也就这样在玉小茶的惊叹声中,看着手心出了神。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那边能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奇妙的雪。 “在想少庄主么?” 蓦地,有人走了过来,点破了秋望舒心里的声音,也打断了她飘远的思绪。 那是林恣慕带着揶揄的声音。 眨了眨眼收回了伸长的手,秋望舒没有反驳,反而侧目诚实地回答道:“我是在想,濮州少有雪,这还是我第一次同朋友一起看雪。” “这雪色柔白,想叫她也看一看。” 没有料到秋望舒现在这样不加遮掩,林恣慕愣了愣,不自然地回道:“……弃月城那边二月也会下雪,说不定,此时你俩正同淋雪呢。” 同淋雪,共白头。 听了林恣慕调笑的话,秋望舒笑了一声,没有再接着往下说。将自己的心思外露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而再说下去林恣慕也要咳着嗽怒指自己不害臊了。 低头将袖子上的雪拂下,秋望舒将话语又引回这场细密的雪上,“南面的雪,连天地本色都盖不住,总是下不痛快。” 南边的雪是不痛快,只能在地上落上薄薄的一层,但南边的春就不一样了,最后一阵寒风吹过树梢后,春天就要来了。 “下不痛快好啊。” 撑着那积不了多少雪的伞,林恣慕挑眉道:“北风压不过春意,南面三春终究是要比北面早来。” 林恣慕的话像是在说三春,可一细听又好像在宽慰自己。眼中漫起了暖意,抬头看着檐下开始玩雪的玉小茶,秋望舒想起了她说的,等来年开春,一定要用最好的酒和最甜的三月李来招待她们。 鼻息间似乎已经闻到了春三月的暖香,秋望舒也难得带着期待道:“好啊,那来年春三月,我们几人也能去南兰章纵马同游了。” 闻言,林恣慕也不禁翘起了嘴角,只是碍于她惯常的习惯,还是咳了一声故意挑刺道:“你怎么就确定到时候我还跟你们混一起呢?” 知道她是口是心非,秋望舒也不计较,只是看向她诚恳道:“那到时候,就要请少门主屈尊,和我们共赴春游了。” “……你是越来越” 被秋望舒看得不好意思,林恣慕不禁涨红了脸,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变得含糊了起来。只是她“越来越”了个半天,最终也还是没有出声反驳,只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对面,玉小茶早已团好了一团雪球朝苏临镜脚边砸去,“看招!雪漫空来!” 雪球的威力还不如玉小茶的喊声大,但可能是跑出潜龙门太远了,又难得不用顾忌首徒身份,苏临镜也蹲下/身捡起了一团雪球,有样学样地扔到了玉小茶面前。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行径太过匪夷所思,苏临镜面上有些微红,但还是配合地念了一句:“……雪压梧桐。” 被苏临镜的动作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晌后玉小茶才回过神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后,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使不得!” “只有我们俩在这儿独乐有什么意思。” 朝苏临镜挤了挤眼睛,玉小茶坏心眼道:“把林恣慕和阿望也招过来!” “……” 一听她这话,苏临镜就知道玉小茶又要去招惹林恣慕了。 看苏临镜避而不答,玉小茶着急地催促道:“怎么,你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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